关于供给学派的可爱的一堂课
2016年5月25日下午9-10节，8215。
这堂课，由第二课堂第五小组给我们介绍“供给学派”。之前，从来没有让学生学习小组讲过“供给学派”。将“供给学派”理解为一个现代经济学流派，显得有些勉强。作为一个学派，应该有自己的核心观念，基本假设，理论框架，政策体系；而对于“供给学派”来讲，除了政策主张之外，其他方面或者差强人意，或者付诸阙如。对现代经济学有些了解的学习者对“供给学派”的认知，除了“拉弗曲线”和“萨伊定律”，就是减税和放松管制。如此直白的“理论”，如此简单的政策，够得上一个学派吗？想一想新古典综合派，或者现代货币主义，或者新制度经济学，那理论是一套一套的，那政策是一堆一堆的，那才真正叫做学派。我之所以一直不安排学生讲习“供给学派”，主要是担心如此简单的内容可能支撑不了一个学习单元的时间；另外，我内心对这个“学派”的“学派”资格是持怀疑态度的。这次之所以安排小组来讲，与最近讨论比较多的“供给侧改革”有关。我知道此“供给”与彼“供给”风马牛不相及，但既然都叫“供给”，也许存在某些相关的东西。即使不相关，美国人的供给学派也许能给我们的供给侧改革提供某些启示或参考。
第一次与小组交流，我谈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如果供给学派在推动美国经济走出滞涨上有某些成功的因素，其经验也许对中国会有帮助。比如减税，放松管制，市场竞争，等等。这些也是我国经济面临的急需解决的问题。在改革开放之初，理论界实际上已经意识到计划经济及国有制存在的问题，但碍于意识形态因素，还不能大张旗鼓宣扬市场经济和私有制，于是只能打擦边球，在计划经济一侧引入市场，在公有制一侧引入非公有制成分。这里有暗度陈仓的意味。在目前，国家对经济生活的干预是主流，但需求管理确实带来了很多问题。供给侧改革表面上针对的是“供需错配”的问题，但我们宏观经济面临的更重要的问题本质上还是国家干预过多或者干预不当的问题。“供需错配”或者“产能过剩”等问题，本质上也是干预过度的问题。目前所提倡的供给侧改革，虽然主要针对的是结构性问题，但如果不处理好过度干预这样本质性的问题，表面文章也很难做好。也许我们可以寄希望于结构性改革，真正在放松管制和促进竞争方面有所作为。一开始，同学们不是很能理解我的想法，他们的思路还被中央精神统帅着。中央领导说，供给侧改革不是供给学派，不是自由主义。似乎这是关于供给侧改革的基本定性。我们的供给侧改革与美国里根时代的供给学派当然不是一回事儿。就背景、目的、内容、环境等等方面而言，二者差异显著。我从以上定性中读出的，是对自由主义的恐惧和排斥。可是，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从实质上来看，绝不仅仅是个结构问题。如果不从市场与政府关系的角度深入理解和慎重处理，是不可能得到理想结果的。相反，本来可以通过适当方式得以解决的问题，一旦错过时机，可能会引来更多更大的麻烦。说实在话，我们在意识形态方面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已经带来很多很多问题了。经过几次交流后，小组同学基本上理解了我的想法。
不过，在与小组的初次交流中，我犯了一个常识错误，对他们后来的工作产生了负面影响。讲到供给学派的实践应用时，我建议他们结合克林顿经济学来理解。实在是很久没有讲供给学派的缘故，我的一些常识性记忆出现了模糊。本来应该是联系里根经济学的，但我一时将里根经济学与现代货币主义相联系，于是就将克林顿经济学错配给供给学派了。等到他们发来课件的时候，我发现了问题。虽然实践应用方面讨论到了里根经济学，但主体似乎是克林顿经济学。我感觉到不对头。回头想一想，确实是我当初给他们提建议的时候说错了。他们已经为完成提纲讨论和课件制作花了不少功夫，我真不忍心为自己的错误增加他们的工作量。但是，修改是必须的。我正为如何跟他们解释而左右为难的时候，随后的一次课间，小组长向我提出是不是应该将里根经济学内容补充更丰富一些而将克林顿经济学做些删减。当然，本来就该这样！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不过，我还是要将我的错误跟大家说明白。后来在点评他们的演示时，我作了说明，承认了自己的过时。这是一种态度。
我给第五小组的指导不是很多。她们好像不是很活跃，问题不太多。在她们走上讲台之前，我对她们是否能够提供一次精彩的讲习不是很确定。这部分内容很不好讲，只要不演砸就好了。不过，她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好。内容选择适当，结构处理合理，理论的深度和广度合适，课件制作精良。尤其是她们为介绍里根经济学和克林顿经济学的实施效果而制作的那些图表，形象具体，生动醒目。她们自己制作的一些小图片，灵性十足而可爱异常。我最欣赏的，还是她们最后对供给学派可能给我们的启示的讨论。她们所列举的几个方面，在我的预料之中，而且，她们的解释既合乎理论规范，又合乎实际需要。她们的阐述比我想到的要丰富，具体，深入。因为她们已经做了这些有成效的工作，我想即使讲得不是很精彩，也不至于失败。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们的台上表现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汇来概括她们的出色表现，就只能说她们为我们大家奉献了“可爱的一堂课”。
第一个上讲台的同学，应该是一直坐在第一排的张同学吧。说来遗憾，因为课堂人数太多，点名太花时间，因此大多数学生的名字我都叫不出来。不过，对绝大多数学生的课堂表现，我是心中有数的。尤其是那些一直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可能有点紧张，张同学一开始就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像机关枪一样。实在讲得太快，甚至都吓着了自己，她顿了顿，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不过，说着说着又快起来了。我的理解，可能不仅是紧张，还因为有太多的内容要介绍，她在有意加快进度。不过，虽然语速快，听起来有点赶，但节奏把握得还好。吐词很清楚，语言很流畅，停顿很自然，听起来并不觉得困难。讲演者对内容应该是熟悉的，她一直都脱稿，而且不是死记硬背那种脱稿，而是在理解之上及在把握之后的娴熟处理。总的感觉，条理很清楚，重点也突出，交代很合理。原来我担心，供给学派的理论，就那么简简单单几点，几句话就讲完，讲这部分内容实在是个难题。想不到的是，讲演者对这个问题有一些自己的研究和思考。对这个简单的理论，在深度和广度上都作了适当的拓展。既解释了理论本身的内容，又对历史发展作了延伸，还涉及理论应用的某些方面。这样的讲法，既将理论解释得清清楚楚，又避免过分的拓展对同学们知识接受能力的脱节。最后讲政策，也处理得很好。一般讲政策，大多是干巴巴的。如果没有深入分析和切实研究，只是简单接受课本的教条，不讲得枯燥乏味都很难。但如果经过了一定分析和研究，能够对各种观点娴熟把握和深入体会，自然可以讲出自己的认识，自然可以处理的丰富而生动。看张同学在讲台上热情洋溢地口吐莲花，娴熟自如地侃侃而谈，那情形多么可爱啊。
第二个上讲台的是小组长杨同学。之前，我与她们小组讨论问题，主要对象就是杨同学。杨同学的极顶聪明，是在她们修订课件的过程中发现的。因为我的错误导向，她们在克林顿经济学方面已经走了很久很远了。后来，经过杨同学的努力，将之前准备的克林顿经济学的内容处理成对里根经济学的一个校正，这种理解是正确的，而且是必要的。杨同学的演示，还有很多的亮点。比如显示里根经济学和克林顿经济学宏观调控成效的图表，简洁而明了；再比如关于供给学派对中国供给侧改革的启示，深入而明确。我作开场白的时候讲的，她们的工作让我很欣赏的方面，就是这个部分。杨同学讲到的几点，有的我给他们指导时提到，有的没有提到。不过，不管提到没提到的，她的解释都很深入，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比如，关于“明晰产权”的内容，解释成国企的私有化和引入竞争打破垄断，这一解释非常有意思。“明晰产权”，只是一句通话，套话，大话。这样的话随便说，没问题。而“私有化”和“引入竞争打破垄断”，才是问题的实质。这里面可能会涉及一些稍微有点敏感的问题，所以需要表达得委婉一些，含蓄一些。将这样稍微敏感的东西放在后面解释，而不是作为标题来张扬，实际上是一种策略性的做法。我不知道杨同学是否是有意识这样处理的，但这样的处理很有意思。杨同学的演示也很可爱。同样有赶进度的考虑，杨同学的语速也比较快。杨同学比张同学更让人紧张的是，因为兴奋或者激动或者紧张或者热情的缘故，她不停走来走去，不停舞动手臂，尽管那是为了强调，为了效果，还是让我传染到了一些紧张。不过，整个的气氛还是非常活泼而可爱。
小组演示结束后，安排相邻两个小组点评。有意思的是，这次主讲的是供给学派，而点评者一个是现代货币主义，另一个是新凯恩斯主义。现代货币主义可以说是供给学派的同盟军，又是其先驱者；而新凯恩斯主义则是供给学派的对立方，是其批判者。这个学期的大作业课堂，点评者都能认真投入地听讲，因此点评可以真正做到有的放矢。无论讨论优点还是缺点，都实事求是，公正客观。一般来讲，我听了两三个同学的点评之后，就已经将我的判断概括其中了。当然，有时候我的判断可能会有一些不同，这可能与认识方式或者考察角度有关。不过，我对同学们的阳光而开放的心态是非常欣赏的。上一次课堂上，看到点评同学充分肯定演示小组的优点，同时实事求是指出其可能存在的缺点；表扬优点不隐匿，指出缺点不客气；我对这种做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说实在话，这样对待真理的态度，这样客观公正而实事求是的作风，也只能在这些阳光向上的年轻人身上可以看得到了。
因为介绍供给学派的背景时涉及到凯恩斯主义，课间休息时我建议第一小组也就是讲凯恩斯革命的的小组长龙同学就供给学派对凯恩斯主义的评价给个评价。龙同学学习认真努力，准备大作业过程中看过不少东西，对凯恩斯主义有一定程度的理解，我相信她可以就供给学派的思想和主张提出一些自己的认识。龙同学的评价主要涉及几个问题：1，关于凯恩斯主义的失败问题。是凯恩斯主义的失败还是错误的时间的错误政策的失败？2，关于微观基础的问题。怎么理解凯恩斯主义缺乏微观基础？3，关于凯恩斯主义缺乏供给分析的问题。我听龙同学娓娓道来，感到很满意。很神奇的是，龙同学所讲的这一切，正是我准备讲的，而且，有一部分我已经在笔记本上写下来了。
最后是我的点评。在充分肯定第五小组的出色工作之后，我想就刚才龙同学谈到的问题做一些补充。我所要讲到的问题，可能是这个小组这次演示的一个小小瑕疵，其中也存在可以争论的方面。在小组演示中讲到供给学派的背景，讲到凯恩斯主义失败的原因时，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凯恩斯主义理论前提的缺失——缺乏微观基础”。这里可能存在一些问题。1，一般所谓凯恩斯主义的失败，指的是政策的失败，也就是滞涨。滞涨被认为是实施凯恩斯主义的结果。将滞涨理解为凯恩斯主义的失败值得商榷。首先，凯恩斯的建立在有效需求原理基础上的宏观政策，着眼点是危机和萧条；用于治理危机和萧条的政策是否能够适用于非危机和萧条的情况，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凡政策总是适应于特殊的现实背景的，当背景发生变化，也就是政策的适应条件变化之后，还要求适应原来环境的政策发挥作用，这是不适当的。其次，即使凯恩斯主义真如批判者认为的那样缺乏微观基础，这也只是理论构建的问题，而不是政策问题，与凯恩斯主义的政策失败无关。2，关于微观基础。演示者在解释凯恩斯主义缺乏微观基础时说了两句话。先一句说，凯恩斯主义缺乏微观基础，表现在他讨论了工资刚性和价格刚性，但没有从微观的角度解释刚性产生的原因和过程。如果真要解释刚性的产生才叫做具备微观基础，如果没有解释则意味着缺乏微观基础的，那么凯恩斯主义确实没有解释刚性的原因，因而确实缺乏微观基础。后一句说，凯恩斯经济学中，缺乏利润最大化假设和理性预期假设。利润最大化假设基于对个体行为的判断，用于对个体行为的分析。凯恩斯经济学是宏观经济学，讨论的总量经济问题，最大化假设是内涵在作为整体的构成内容的个体之内的，没有专门讨论个体最大化不成其为问题。至于理性预期假设，对于凯恩斯主义来讲则是一个悖谬，凯恩斯经济学是建立动物精神基础之上，也就是说，凯恩斯对经济行为主体的行为判断，不是理性预期，而是非理性的。建立在理性预期之上，就不再是凯恩斯经济学了。再说，按照现代经济学的理解，人人具有理性预期，则市场总是均衡的，就不再有危机和周期，凯恩斯意义上的宏观经济学也就不存在了。3，关于需求和供给。供给学派的支持者认为，凯恩斯经济学问题之一在于只讨论了需求，没有讨论供给，因而凯恩斯经济学是不完善的。经济学当然从来都是不完善的，凯恩斯经济学也不可能完善。先前龙同学的判断是有道理的。凯恩斯经济学专注于讨论短期问题，自然注重需求，而忽视供给。当然，凯恩斯经济学也没有完全忽视供给。如果凯恩斯经济学注重于需求成为一个问题的话，供给学派注重供给而忽视需求，不是也同样成为一个问题吗？这种说法是合理的。凯恩斯经济学和供给学派经济学分别注重某个方面的问题，因此他们分别选择了需求和供给，这种选择是由他们的研究任务决定的。我讨论的这些问题，与我本人的亲凯恩斯主义有关。但即使撇开这一因素，以上判断还是值得商榷。
我精神专注地讲着，同学们聚精会神听着。我要表达的表达清楚了，同学们也听清楚了。多么充实的一堂课啊，多么可爱的一堂课啊。有一段时间，我对走进教室有一丝丝畏惧，现在，我又恢复了享受课堂的乐趣了。
2016/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