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琐记(58):泸西·火把节


 西行琐记(58):泸西·火把节

 

2016727日。

火把节是彝族的节日。在我们老家,彝族已经被严重汉化了。各民族普遍都过的节日,除了春节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端午节和中秋节。即使在汉族与少数民族杂居的村寨,过火把节或者对过火把节感兴趣的,主要也是彝族。

我印象中的火把节,白天摔跤,唱山歌;晚上则堆起火把来跳舞。那时候,我自己炸火把,有时候还卖到集市上。摔跤一般来说由那些规模比较大,经济比较好的村子来组织。组织摔跤的村子,除了负责宣传、组织、管理之外,还要负责远处来客的食宿。外地来参加火把节的,都是村子的客人。住在村民家里,免费吃喝。当然,客人与主家之间,多多少少会有些关系;但是即使毫无关系,主办村也不会拒绝提供服务。当然,吃的很简单,就是熬土豆,煮玉米,住的也简单,一堆干草就成为床铺。艰苦条件下,大家都不讲究。彝族人的生活内容就是寻找快乐。哪里有快乐就往那里跑,哪里不快乐了就离开那里。什么地方火把节举办摔跤,消息在过年之后就会在各个集市传开。计划赴会的看客会做一些准备,而准备参赛的选手也相互打听虚实,确定参赛计划。组织摔跤比赛纯粹出于提高村庄声誉的目的。只有那些条件好的村庄才有能力举办摔跤比赛,因此举办摔跤比赛也就成为一个村子经济能力的展现。我记得我们村里就只举办过一次摔跤。一个原因可能是我们村确实穷,条件差;另一个可能是因为我们村彝族只占一半人口,而汉族中的大部分对于少数民族的那些非理性的行为方式是不屑的。那一次我们村里举办摔跤,我以为纯属是打肿脸充胖子。其实那年我们村也仅仅是多收了一些土豆而已。后来举办了三天的摔跤比赛,大多数人家的土豆都被吃完了,下半年生活就成了问题。有一些汉族人家,因为不堪烦扰,就锁门外出走亲戚了。不过举办那次摔跤之后,我们村的形象好转了一些。至少,媒人在说媒的时候会说,这个村子经济条件很不错的,人家某年还举办过摔跤。

我小学的时候,民族节日气氛还很浓郁。我们彝族的节日,除了农历六月二十四的火把节,还有年初的“祭山”。大概彝族人以前是打猎谋生的,他们生活资料的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山林的施舍,所以每年要举办一个节日,表达敬意和谢意,以及其他别的情怀。祭山那天,村里宰杀好几只羊,在村外一块平地上举办宴会。各家各户自带碗筷,然后集中席地而坐。主要是吃羊肉,喝羊汤,也少不了喝酒。记不得具体的宗教仪式,肯定有烧香磕头之类。然后,年轻人山上捕猎。那时候山上麻雀都被打光了,很少见得到野兽,大鸟也不多见。彝族人的生活观念大致就是这样的,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了今天不管明天。如果完全按照他们的方式生活的话,他们可以将所有的山林啃得光秃秃的。实际上,我离开农村的时候,绝大多数山上都没有成材的树木了。

在后来大力发展市场经济的年代,彝族人的那些鄙陋的生活方式减少了,淡化了。慢慢地,人们不再接受举办摔跤比赛这样纯粹娱乐的事情了。有很多年我回老家,准备去看看摔跤和斗牛,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一方面,以往那种摔跤比赛,很麻烦,又不讲回报,自然无人愿意组织;另一方面,山里的年轻人大部分外出打工,既没有多少人能够摔跤,也没有多少人来看摔跤。实际上,在我看来属于民族文化的很多东西,都在市场化的背景下消失了。比如,再不听说举办祭山活动了。也很少听到唱山歌比赛了。以前白彝族结婚的时候,三天三夜唱歌跳舞,热闹非凡的。那时候,所有人都会跳大三弦。现在,结婚就只是走过场而已。纯粹一个形式,连快乐都没有。再往后,尤其是最近这十多年来,回家的时候听到摔跤和斗牛的消息又多起来了。不过,同当初相比,一切都已经变味。摔跤和斗牛都是由专门经营体育比赛的公司组织的,参加比赛的要交报名费,取得成绩会有奖金。而且,不再有免费的观战,都要买门票。这样,纯粹娱乐的摔跤和斗牛,变成了纯粹的赌博和交易。这种变了味的东西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这次回云南,一个目的就是过火把节。可是打听一下,没有摔跤,没有斗牛。那就只有喝酒,吃羊肉了。可是什么时候不能喝酒不能吃羊肉呢?还有就是烧火把。——大概只有烧火把才是火把节的元素和特色了。要是在平时,举着一个大火把上街,肯定要被警察阻拦,要被路人认为是疯子的。那天我带着几个年轻人,举着一个三米长的巨型火把,一路向广场进发。路上有警察站在街边维持秩序。当我不小心将碎碳落在一辆出租车上时,司机赶快下车清理,也没表示不满。节日里,好像大家平时的火气都消失了,大家都变得友善了。火把从各个角落汇集到广场,大家聚在那里,燃烧火把,放孔明灯,还有唱歌和跳舞的。可惜没有特别的组织和引导,显得乱哄哄的。我很期待一场率性的狂欢的,可看起来大家都保持着节制和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