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琐记（76）：华容·倒堰与壮举

2016年8月5日。

结束游程回武汉之前，在华容休整了几天。

华容县是长江防洪的重要区域。每次防洪抗洪，都会出点新闻，今年的壮举就是用十几辆卡车堵塞溃口。这件事通过央视一次次报道，一遍遍渲染，感动并震撼了观众。可是，我在华容跟当地人聊天，他们的认识却不这样。

新华堰不是一个很大的防洪堰，即使溃口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而且，溃口不是一下子发生的，在现代通信和交通条件下，转移和安置是完全来得及的；实际上，用卡车堵塞溃口的措施也谈不上是有效的，开始投入卡车的时候溃口只有十几米，到最后完成堵塞的时候，溃口达到四十几米；而且，完成堵塞溃口之后，内外的水面基本上是持平的。这就是说，用卡车堵塞溃口实际上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换句话说，即使不用卡车来堵塞溃口，大不了也就是内外水面持平。卡车堵溃口付出很高代价，十几辆卡车就是一笔巨大的成本。成效是什么呢？就是完成了一项“壮举”；当然，还有决策和指挥者的功绩。有些东西可能会因为这项壮举或功绩被掩盖住了。据说，溃口那天晚上，值班的村书记打牌去了，被叫来替班的人睡着了——这样的故事在以往的溃口事件中也听说过。还有，溃堤是在一个闸口发生的，这里显然存在工程质量问题。

一直以来，华容县就是长江防洪和抗洪的重要前线，每年国家都要划拨大量经费用于防洪和抗洪。洪水越厉害，国家的拨款就越多。当然，国家的拨款是唐僧肉，在其进入真正的防洪抗洪工程之前和之后，总要被一次又一次克扣。防洪工程年年搞，洪水来了总要出问题，以后还得投入，而且要加大投入。当地政府总要从防洪抗洪款项中克扣一部分，用于自己的某些建设项目。华容县新政府大楼巍峨辉煌，有点天安门城楼的味道，据说那就是利用截留的防洪抗洪经费修建的；政府大楼门前还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广场，甚是壮观，而且像天安门广场一样立着华表柱。天安门前只立了两根，而这里居然立了九根。这个喷泉广场修了一半之后停了下来，据说是因为三峡大坝建起后，国家的防洪抗洪拨款减少了。前些年不知道从那里又得到款项，才将其完工。还听说，华容县历届政府一把手在城市建设方面都有作为，这是他们得以晋升的法宝。当然，成为他们政绩的城市建设的经费，很大一部分来自对防洪抗洪经费的截留。曾经有一任县委书记，因为城市建设的政绩而晋升，后来到省里担任某厅厅长，因为贪污民政有关的款项而入狱。

防洪和抗洪，本来是件关系民生的严肃而重要的事情，但是，在现有体制之下，却造就了一个寻租的体制。不仅政府名正言顺利用国家拨款营造政府大楼，相关部门及乡镇政府也利用手中的权力攫取个人利益。取得承包权的，往往不是实际施工单位，他们往往将工程转包出去，获得差价；最末端的施工单位，到手的款项已经无法按质按量完成工程，就只好偷工减料。乡村干部也有各种利用防洪牟利的手段，比如谎报工程量，谎报出工量，甚至“吃空饷”，等等。说来真是奇妙。洪水本来是灾难，但对于某些一贯操持权力的官员来讲，没有洪水就没有寻租牟利的机会，所以他们对三峡大坝的修建一直耿耿于怀。九哥在公安局工作，一直参与此次防洪抗洪的工作。他说，这次的洪水实际上不大，还远远没到警戒水位。之所以出现溃口，说明工程质量有问题。但是，坏事似乎很快转化为好事，为了堵塞溃口，有人想出了投放卡车堵溃口的办法。最终来看实际上没有什么成效，但显然有人可以从中得到好处。

九哥说着这次抗洪的事情，有些伤感。以前抗洪的时候，是军民一条心，解放军，公安民警，党员干部，当地百姓齐心协力。可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解放军战士累死累活，日夜奋战，可老百姓却对自己的家园不管不顾，完全不配合。反正家园被水淹了，有政府来补助。灾区百姓被疏散到县城，住在学校里，每天免费食宿，还有生活补贴。子女在外地打工的，也不回来看看。老人们在城里被伺候惯了，洪水退后不愿意回家了。“洪水来了是灾难，人心变坏更是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