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行为叫“工作”


        常常为汉语的精妙程度和可扩展性而折服到要跪拜的程度,Orz、Orz、Orz。半夜被外边的道路冲洗车吵醒,忽然想到一个词语——工作。

        中国人把就业叫“参加工作”。 根据工作性质不同 ,工作分为不同行业和领域,如管理工作、技术工作、财会工作、文艺工作、教育工作、医务工作、司法工作、行政工作、人事工作等白领工作,还有各种各样的窗口服务工作等准白领工作,以及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蓝领工作等等。只要人劳部文件上能够查到的就业岗位门类,大都可以缀以“工作”二字。
        什么是工人?文言一点书面一点说就是“工作者”。工人可以说是工作者(工作之人)的白话简称。原本工人是狭义地针对工业领域蓝领工作者的,但现在除了高层领导岗位之外,几乎一切产品和岗位都可以工业化的方式进行了,包括影视作品、学位论文。所以,农民这个和工人原本相对应的职业,现在也可叫做“农业工人”了,也就是农业工作者。
        不仅仅是农民已是工人,现在连卖淫者也已经叫做“性工作者”了。所以,“工人”一词的适用领域已经非常扩大化了,大家以后看到“工人”一词,不要再局限于“工厂蓝领”这个狭义解读了。
        “工”就是工作,就是干活,就是“劳动”,故而“工人”也就是劳动之人即“劳动者”。劳动者一词,适用领域历来比工人宽广,从来都没有行业限制。
 
        话到此地归正传。有谁知道,欧洲文字当中是不是“工人”(劳动者)一词的含义也如同汉语这般外延扩大化了?我想象是这样的。
        当年马克思写《共产党人宣言》的时候,用至少六种欧洲文字同时出版,序文中有交代,“用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弗拉芒文和丹麦文公布于世”,其中各种语言都属于欧洲语系,对劳动概念的解读应该不会有截然不同的偏差。
        革命导师马克思恩格斯据说都是语言大师,都通宵欧洲多种语言,恩格斯据说会十多种。虽然《资本论》序文当中透露出马克思对德语之外的其它语言的表达方式和能力不太感兴趣,但对于工人与劳动者这对同义词的表达方式,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英语work和labour,都有工作、劳动之意,加上人物后缀er就是worker、labourer即工人或劳动者。
        Arbeit德语劳动、工作。同英语一样,加个后缀—er就是Arbeiter劳动者、工人。
        但是,我们在《资本论》当中(来自俄文版的中译本)看到的,Arbeiter一词并没有摆脱狭义的蓝领labourer的范围,被马克思当作是physical workers,而不是包括Mental Labourer在内的广义的劳动者;“工”也不是广义上的“工作”,而是狭义的工业之工。
        这种狭义解读,让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实质性变成了“制造业蓝领价值论”,“无产阶级”变成了“蓝领产业工人”的代名词,而把广义的“工作者”“劳动者”的大部分都排除在外了。
        马克思早在《资本论》之前的《共产党宣言》当中就把占有生产资料的资产阶级和“劳动”一词做了彻底的切割,使得劳动概念专属于蓝领工人。尽管在论述“劳动”之时无可避免地提到“脑力”,但脑力劳动只是体力劳动工人兼具的工作,在《资本论》一开始马克思就声明不考虑因脑力活动而形成的复杂劳动,从未把职业化的脑力劳动者当作一个独立阶层对待。
        马克思把当时的社会定性为“资产阶级社会早就应该因懒惰而灭亡了,因为在这个社会里是劳者不获,获者不劳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不论无产者多么贫穷困苦、尽管也已有奢靡腐烂醉生梦死的食利阶层存在,但资产阶级的大多数都是一如既往在封建地主阶级社会向资本主义变革当中那样勤奋工作着,为了利润不择手段地拼搏着。中产阶级的焦虑症也是处心积虑殚精竭虑的结果。
        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在欧洲美洲,所有的商品经济国家都是如此。中国古代商品经济成形之时也是如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熙熙攘攘表达的就是市场中人的劳碌和拼搏,而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无产者实际上是少数,因为无产者没有交易资本而无交易资格。“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同样可以看出资产阶级为逐利的处心积虑。必须认识到,资产阶级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在奋斗拼搏之后形成的,尽管这个拼搏过程充满肮脏、残酷甚至是血腥,但如果不是赋予“劳动”一词以褒义性质的话,都可以说是劳动的结果。而不能把拼搏失利者的行为叫做劳动,把拼搏得利者的行为叫做懒惰。
        但纯粹不劳而获的食利阶层的形成,也是私有制的题中之意,这基于继承权是否合理。马克思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共产党宣言》当中马克思布置的十项当前任务之第三项就是“废除继承权”,因为继承权是私有制的一个最重要的体现。如果承认了继承权的合理性,实际上就等于承认了私有制的合理性,也就等于承认了真正不劳而获的食利阶层的生活方式的合理性。在废除继承权之后,人的一生中的财富积累也就失去了意义,就会从千秋万代的荣华富贵思想转变成为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身后哪管它洪水滔天的行为方式。
        食利阶层的存在,尽管是资产阶级的期盼的一劳永逸的目标,但达到这个目标的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可以列入(大中小)资产阶级行列的人,还都在拼命“一劳”的途中而尚未“永逸”。甚至部分人的永逸就是人生的结束,活到老干到老,小车不倒只管推。
        那么,假如,我说是假如,确实如同汉语一般,可以用广义的工作者或劳动者替代狭义的工人,则《资本论》将无法得到其应有的结论——剩余价值是工人创造的理性归于工人所有。因为,当将资本家企业主说成是“管理工作者”,把各行各业的人都称为“劳动者”和“工作者”的时候,他们在“劳动创造价值”的论断之下,都是价值链上剩余价值的创造者,至少也是其中之一环,再加上潜在默认的“谁创造归于谁”的逻辑,剩余价值的归属就不再可能是工人独占的,现有的分配格局将自行合理化而无需做出革命性变更,无产阶级革命也将失去理由,理不直则气不壮,气不壮则行不势。
 
        私有制社会就是一个拜物教社会,就是一个大赌场。赌,就是工作,就是劳动,赌徒就是劳动者,赌场老板和工作人员也都是为利而来的工作者和劳动者。在这个私有制社会里,资产者人为财死,无产者鸟为食亡,表面上平等的自由交易制度之下,隐藏着尔虞我诈的实质不公。但既定制度下进入赌场的人必须有愿赌服输的赌徒精神,因为赌输而奋起砸烂赌场的人,除非能从内心清除自私心态,否则只能一时改变财富格局。所以,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当中明确喊出来的口号就是“消灭私有制”——这是把赌场斩草除根的宣言,而不是保留这个必然会产生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贫如洗的土壤。
        但多数人都是身在赌场的赌徒,他们的目标是成为大资产阶级直至可以不劳而获的食利阶层,而不是掀翻这个赌场。部分愿意掀翻赌场的人,也不是能够在革命之后就只保持基本必要需求而没有欲壑难填的非必要需求的人。马克思为了鼓动掀翻私有制赌场,在“劳动”一词上做文字游戏,刺激放大众多赔得一贫如洗的赌徒造反冲动,或许能够取得一时成功,但千秋万代的共产主义却仍是奢望。把“劳动”高尚化,抵不住人类天生的“好逸恶劳”与“不劳而获”的本性。
        资本主义的存在根源就是人们本性中的自私心。人正是为了满足私欲才崇拜资本的。资本的积累解决的是自我生存的危机感和不安全感。
        面对曾经成功的无产阶级革命,几代之内和平演变的策略公开于世,其底气何在?就在于,这一代人就算全是大公无私的共产党人,也难保子子孙孙具有一成不变的思想方式以及自爱(休谟《人性论》对自私的说法)自保本性的从此泯灭不再复生。尤其是那些打着“思想自由”旗帜的共产主义者,你们怎能保证我们的后代不会自由地再生出好逸恶劳和私有之思想呢?!灭私,灭得了一时一地,灭得了永久吗?
 
        窗外冲地车为实现美丽中国昼夜不停的巡回作业。这种车辆一次罐装十至十五吨水,兼具清扫和吸尘功能,从投入使用开始,那些拿着大掃把扬尘的环卫工人几乎消失于主要街道路面。据说这种特种环卫车辆大型的每台造价上百万,一个区级片区一次就配备二十多辆。但有些是个人投资加入到环卫公司之中的,开车作业的工人就是一个小老板,等于是自己带资入职给自己找一个稳定的工作。
        车辆制造厂那边也都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庞大需求订单,从老板到一线员工都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都在工作,都是工作之人,都是工人,都是工作者,都是劳动者。那些连简单的大掃把扫大街这种工作都失去的环卫工人,但愿不会成为群起和冲地车作斗争的人,也但愿不会成为被社会无视遗忘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