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口打工1
那是一九六五年十月的一天早晨,姜文才同学在街上找着我,说他爹在金沙江对岸的葫芦口包了一段给养护工区打包坎的工作,说只他一个是小娃儿,不好玩,反正你也没有考起中学,又不读书了。问我愿不愿意去干活。我当时就答应去。他还告诉我:“不用带粮票、带钱。打上在葫芦口养护工区打包坎就行了。对了,还得带上行旅。证明一定得打上。”我说:“知道。”
姜魁才的爹可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他们生产队的人当着面都喊他姜队长,背后却喊他姜钻转。我们这一辈的人有喊他姜大爹的,有喊他姜爸的。我父母都比他大,所以,我喊他姜爸。当然,他的钻转不但给家里带来些好处,也给生产队所有的人带来了些好处。如交的公余粮从一九五八年公社化后,定的指示太高,他每年都会以灾害的名誉把亩产量降下来,让大家多分得一点。当然,他和支书、会计、副队长从中得到的就会更多一点。为此“四清”时,他、支书、会计、副队长还被斗过。他一个人承担了下来。并说:“……,我们队实在是不够吃,我才背着支书、会计、副队长及全体社员这样干的。困难时期那三年,工作组的同志和全队社员想想,在全县的农村中,我们队死的人为什么是最少的。粮食都分给大家了。其中我和支书、会计、副队长也和社员们一样,都是按工分分的。这罪是我一个人犯的。坐牢砍头,我一个人认了。不关其它人任何的事。”社员不得了,七嘴八舌的说开了:“要贪污也是我们大家贪污的。”“真要把我们都饿死了,你们脸上就好看了?!”“要砍头坐牢,我们都去。”“……”工作组把此事反映到县里,还是当区长的杨表大爹背后把农村的真实情况向县委书记和县长说了,才没有被开除党籍拆职查办的。
虽我是第一次出门去当临时工,但见过很多次去四川当临时工要准备的东西中,证明是第一重要的。不然不但找不到活干,而且,被发现了,还会被当坏人抓起来。到葫芦口做工,休息时还可以钓鱼。我首先就去居民委员会打了证明。第二天早晨八点,我就背着自己打的背包向姜爸家而去。我老远就见姜魁才站在离他家还有二百来米的水沟边,他迎了上来说:“其它人的证明,昨天就都送到我家了,你的打了没有?”我说:“打好了。”他说:“拿给我去交给我爹。”我把证明给了他。我进门就见杨清尚和赵相继已经在他家了。他们都没有背包,而是每人背了一个背蒌,背篓里就装着他们用的东西。后来又来了许世锦和张大利。也是用背篓装东西。这四个人也是他们生产队的。除我和姜魁才,他们五个都是壮劳力。那个比我大五岁的大块头杨清尚说:“你们看人家城里吃供应粮的人,就是以我们农民不一样。出去打工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不象我们农民,一个背篓,把什么东西都往里一塞。拿出来,再洗得干净也是又灰又皱的。”赵相继说:“莫说我们还没人家那些东西来打背包,就是有,我们也不会打。”许世锦说:“还是背蒌方便。”张大利说:“饭都还吃不饱,还穷讲究些什么?!”姜爸说:“你们是不是嘴痒了。”他看着我。“倒是你拿根长竹杆干什么?”姜魁才说:“他说休息时去钓鱼。”姜爸笑了说:“只要你有那个精神。”我们九点过就到了葫芦口住的那户农民家,吃也是在他家,连菜饭都是那家人做,并且他家还得出柴草。我们只供那户人家(夫妻和二个孩子)吃饭,不给房租钱。粮食和菜由姜爸买什么就做什么出来吃。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包到这活,也不知道怎样联系在这家吃住的。我想:他肯定动用了生产队的公章,不然,谁也不敢让没有证明的人住。特别是包工干,没有相关的证明,会连钱都无法从银行取出来。就是他同养路段领导人再好的关系,养路段的领导人也绝对不敢包工活给他的。因为,这不是做小工,可以挂在单位名下。或者是经批准召小工干活,干几天,发几天的工资这么简单。特别是生产队的农民,那是绝对不准外出打工的。我心里想:他真的太钻转得了。
主人家早把西边的那间大房打扫干净了,并给我们在地上铺好了稻草的帘子(床垫)。我把油布铺在草帘子上,再把床单铺在油布上,才发现赵相继、许世锦、张大利只带了一床补了很多疤的被子,姜家父子和杨清尚倒是带了被盖和垫单的,但都是补过疤的。带得有一套外换洗衣裤的,也只有姜家父子和杨清尚,我不但带得有是一套外换洗衣裤,还带了换洗的衬衣、背心、汗裤。带刷牙、牙膏的就只有我和杨清尚了。
铺好床,姜爸说:“离吃饭还有近两个多小时。走,大家一齐去养路工区把该领的工具领了,干一阵子再回来吃饭。”
于是,我们到工区领了手锤四把,钢钎三根、粗麻绳四根,戳箕五副,抬杠两根,草绳十付。
姜爸说:“你们就先走一步去干着,我把最后一点手续办好了,随后就到。”
我们干活的地方是河床最宽的地段,河水在这里画了一个大弯,靠向了对岸,离我们有三百多米左右,河坝里到处石头,大的人也爬不上去,小的如沙粒。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把三十斤至二百斤的石头抬到公路下的坎边,把这段垮了五百来米的路基从新修复。可用的石头,近的
一天刚吃过晚饭,大家陆续进屋,有的已经躺下,有的刚要躺下,姜爸进屋就说:“大家不忙睡,今天评工分。”
已经躺下的只好坐起来。人来齐了后。姜爸提出杨清尚十分,然后让大家评他,当然大家都评他十分。因为杨清尚的力气最大,干的又最多,又有技术。姜爸虽没有杨清尚干得多,但活是他包的,而且,技术上也是以他为主。也是该拿最高分的。赵相继、许世锦、张大利九分;然后评我,由姜爸提出来五分。大家都不出声,我更不会出声了。也就算定成五分了。最后评姜魁才,姜爸说:“就跟赵相继、许世锦、张大利一样吧。”杨清尚说:“他最多同向吉庆干的一样,每天给九分,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其它的我就不说了。”赵相继、许世锦、张大利也说他儿子的评得太高了。但姜爸依然坚持着。赵相继说:“那这样好了,明天干活时,让姜魁才不要刨土填路了,让他也来和我们抬石头。也不让他跟我们抬,就让他和向吉庆抬吧。”魁才很瘦小,力量比我小多了。在大家的一直反对声中,姜爸只好给他儿子降了一分。杨清尚说:“姜魁才降一分,向吉庆应该升一分才公平。”姜爸也只有同意了。
我虽不会跟姜爸争分数,也不会去同魁才去比力气。因为,魁才喊我来,姜爸要我干,我在心里是很感激他们父子的。但杨清尚站出来为我说话,我心里也是很感谢他的。那天,竟然天都全黑了,我还没有睡着,突然听见睡在杨清尚旁边的姜爸小声说:“他们城里的人比我们好过,扣他一分二分的,我们每个就能多分点嘛。”杨清尚说:“多分点,你就不怕他给他四弟说。”姜爸说:“他四弟从镇反就给杨区长家了。连姓带名都改了。”杨清尚说:“但杨区长跟他家好得很。连向家的人喊向家起的姓名、乳名,杨区长一家都不说什么。”姜爸说:“那是表面现象。不然向大哥、向大嫂为什么只敢喊杨马儿?!”杨清尚说:“就凭他那证明,也不应该只给人家五分嘛。”姜爸说:“不是按你的意见给六分了嘛。算了算了,太累了。”
我明白了姜魁文为什么非要我证明的原因。心里也有些不平起来。但转念想:这样的证明,城里象我这样的人,那个都可以打到。心里就好过多了。
评分才过五天,杨清尚的右脚被石头砸着了一下,第二天脚板就走不动路了。那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最好的就是叫个人给送回家,就完事大吉了。大家看了看他的脚板。
姜爸说:“主要不是被石头砸着的,石头砸着的是脚背上,肿的是脚板,这是生石瘾了。搞得不好,整个脚板会烂。甚至整支脚都会烂。”
我想:姜爸一定是在报复杨清尚。肯定连人也不会派一个送他回家。
但没想到姜爸竟问主人家这附近可有医生。主人说有一个草药医生,派赵相继背杨清尚去包草药。更没想到的是,脚板真如姜爸说的,脚板烂得露出了筋。但姜爸不但没有把杨清尚送回家,还是依然每早晨都要赵相继背杨清尚去换药。到工程完时,杨清尚的脚板才开始长出嫩皮来。杨清尚就不但有半个月没有干活不说,每天连赵相继为背他就医也只能干半天的活。但姜爸不但给了他干活的全工分的工资,还在他看病的后半个月,同样给了他四工分的钱。
散伙时,我除了吃的,六工分工质的我,也从姜爸那里领到了二十圆钱。但在我脑海最深的就那每顿二大海碗的包谷饭和那清水煮的干酸菜。或杨清尚、姜爸及他的儿子——姜魁才。
后来听说杨清尚当道士去了。姜爸去世了。赵相继、许世锦、张大利的样子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就是擦身而过也可能互不相识了。姜魁才倒是春节回家探亲时,会在四弟家或街上偶尔遇见。也听人说他当过生产队的队长,烧过砖瓦,成了他们那农村中的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