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坝轶事
在四川凉山普格县境内大山中,有个叫扇子坝的地方。就是你从那地方经过,肯定也是不知道的。就是如今我从那地方经过,看不见我也出过苦力的已经废弃的钢筋水泥大桥。我也是不知道的。因不知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还是二十一世纪中又修了一座新的水泥钢筋大桥。因为那段路只是西昌市通向普格县城、宁南县城,进入云南省我的故乡——巧家县城至各地的一小段开阔山沟。但我对去扇子坝的事,住过的木板毛草房,拦腰截断木则河的鱼坝,还有的人和事,在我的人生中是不会忘记的:
丢进山沟
那是一九六六年八月,我们到扇子坝就为修那座钢筋水泥的大桥去做苦工。我也是第一次坐解放牌货车去。应该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是第一次乘汽车去做苦工。一些人从车箱轮胎处,或后门爬上车,然后把所有或用油布、或用垫单,或用铺盖打成的背包递了上车。一辆解放牌货车拉四十多个人。一共三辆解放牌货车。我和那些同我上下的中学生(红卫兵)们坐的是最后一辆车。汽车开动,大家先都争着站到车箱的前面、两侧。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乘汽车。所以,汽车一开动,我们都高兴得唱起了歌来。可是,车还没有开出三十公里,有的人就开始晕车了。幸好还没有人呕吐。但到普格的大河坝桥时,晏豪洪“唉哟”的惨叫了一声。大家急忙问:“怎么了。”他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带血的匕首来。大家急忙围住他,生怕守桥的哨兵看见。过了桥,解开扣子查看伤口,匕首在他的右侧肚皮处划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血也凝固封住了伤口。钟焕刚问:“来干小工,又不是来搞文化大革命,你带把匕首来干什么?”赵章程说:“到处都有阶级斗争,以防万一嘛。”几个人都点头称是。我心里突然想到:他们的家庭比我家还不如。说根红苗正,要老祖、爷爷、父母都是贫下中农,或工人,或靠打工,或讨口要饭的乞丐三代才能算根红苗正。小商小贩是不属于根红苗正的。我父母是小商小贩,所以,我是不属于根红苗正的。所以,我在背后说:“看他们如今的生活,单吃穿,连我们这一代,应当是四代根红苗正才对。”本来我们都是来做苦工讨生活的,难道在我们当中还有地、富、反、右、坏份子,还是有走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当权派?!于是,我想起了:文化革命开始前,我们城关镇一个叫谢德友的同学,他也是如我一样没有考起中学,成了城关镇直接领领导下的城里人,他是两条腿如芝麻杆样的残疾人。因在城关镇任党支部的秘书杜艾生,人人都叫他杜秘书,谢德友就在背后用音谱开玩笑的说:“杜、秘、书,就是多、米、索。”就要把谢德友打成诬蔑伟大领袖毛主席领导下的好干部;诬蔑伟大、正确、光荣共产党的好干部,丑化伟大、正确、光荣的共产党,反对社会主义的三反分子。要不是文化大革命已经来了,他们急于贯彻“五 一六”精神,开展文化大革命,斗争地、反、坏、右,破“四旧”,立“四新。”而且,根据文化大革命的进一步深入,红卫兵们已经把矛头对准了所有政府、企、事业的大大小小的当权者了。城关镇的当权者也有可能被打成走资派、修正主人的危险,谢德友肯定会为他那句“多、米、索”而被划成三反分子而被下放到农村去。甚至坐牢也难说。我就不知道了,那些共产党员,特别是有一点权力的人,不说反对他们的不是之处,就是给他提正确的意见,就是有丁点对他们不恭敬,就会是反对伟大领袖毛泽东的好干部?诬蔑、伟大、正确、光荣的共产党?反对社会主义?就会因此而被划成阶级异己分子而被下放,被批斗、被坐牢。但我想:就是有地、富、反、右、坏份子,要破“四旧”,立“四新”,有走资本主义、修正主义份子,不说轮不到我们去抓,去批斗了。就是轮得到我们去抓,去批斗,难道我们去抓人,去批斗人,人家会给我们吃饭,会给我们钱用?!就是他们中学的学生被运动成红卫兵去破“四旧”,去批斗地、富、反、右后,也得回家吃饭。今天,你们这四十多个红卫兵不也是为了吃饱肚子,离了学校,离了红卫兵组织,离了故土,离了父母来干苦工苦几文钱补贴家里。而且,还是通过关系才得于参加进我们这临时工队伍的。但我实在想不通,连穿衣吃饭都比我们家还不如的他们,竟然和我一样去干临时工了,还没有忘了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没有忘了他们的革命;没有忘了阶级斗争……,我摇摇头又想:他们连自己处在什么位子上也不知道。我真怕我们去到干临时工的扇子坝,他们为了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为了毛泽东的阶级斗争,为了毛泽东的革命,跟当地的人闹出点事来,都如一九五七年反右一样,使我们所有去的人都被有权力的人打成另类,成为永世不得翻身的阶级异己分子。不!单凭晏豪洪那把管制的匕首,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告发了,我们这些人也不会有好下场。于是,在大家的一致意见下,在要到普格县前,在又一个前不见人见车,后也没人没车的弯道中,晏豪洪才念念不舍的把匕首丢进深沟的树丛加草丛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