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家圪崂》究竟是一部怎样的小说?


  冯学忠 

韩城市有个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叫党家村,韩城人过去叫她“党家圪崂”,游客们看了啧啧称奇,脑海里常想象着党家村先辈们创业的艰苦。值得庆幸的是,党康琪先生的长篇历史小说《党家圪崂》,于2015年6月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发行问世。我个人读后实在感到了一种心灵的震撼,我感觉这真是一部反映了韩城故事、韩城风貌、韩城声色、韩城魅力的好书。我觉得小说不仅让人看到了党家村先辈们如何创业,更让人看到了创业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让人们看到了我们这块古称夏阳的文史之乡的广阔的社会面貌,她的政治上、文化上、人文上的令人难忘的辉煌。这是让今天的韩城人无比自豪的事,会鼓舞人们更加由衷地热爱我们的故乡,更加努力地为建设新韩城尽一份力量。

    

文学不同于政策、法律对社会的直接干预或制约,也不同于道德、哲学对社会单纯的说教,文学有自身的规律,即发挥独特的审美作用来影响社会,而这种审美作用的内在依据,则是真善美三个方面的尽可能完美的统一。我体会到《党家圪崂》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典型。分述如下。

 

一、作品的真

 

《党家圪崂》是歌颂韩原大地的一部作品。首先,它所反映的韩城明末清初那段社会生活的背景是真实的。可以列举几点:

 

第一、韩城历史上清廉当政者大有人在。

 

左懋第大人从明崇祯五年起,治韩六年多,名著青史,口碑相传。明朝万历二十二年起令韩六年的马攀龙,万历三十二年起令韩五年的苏进;清康熙朝第二任县令翟世琪,康熙四十七年起令韩多年的吴曹植等等。他们共同的特点是:清正廉明,兴利除弊。韩城东靠黄河,历史上常有耕地受水冲毁而赋税不减的额外负担,清官们总是不辞劳苦,上报实情,尽力废除这种“虚赋”。据清乾隆年间成书的《韩城县志》记载:马攀龙到任时,由于田赋超额缴纳,所以拖欠日甚。马县令亲力清查亲自更正,杜绝了超收及躲赋之事。左懋第令韩时,对废除“虚赋”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县志》还记载父母官的廉洁勤政、重教兴学等,譬如吴曹植善于调查,重视治安,“冰操自凛,爱民如子,下车问疾苦,严保甲,助农桑,痛惩嬉游。”对在县学读书的秀才们“潜心读书者则力掖之”,勉励学子,提拔人才。关于翟世琪,《县志》说他来韩“不旬月,豪强敛迹”,“人庆更生”,说翟公“焕若神明”,“峻法无欲,保爱良民,虽鬼神不能移易也。”言其爱民之心,矢志不移。同时,韩城人在外做官的,清廉者也大有人在。如贾宏祚,今相里堡东头村人,清顺治丁亥进士,左懋第极为器重的英才。《县志》说他“服阙补尉氏,内艰归,再补元氏,擢御史。”《党家圪崂》中的夏阳县令甄宏祚,少不了将贾宏祚与其他廉吏事迹的素材予以揉合。经查史书,康熙帝登基初期,韩地并无甄姓县令,在故事中该如何处理?作者避开了韩地原名,而改用别名夏阳,说有一位好官甄某。细思之,方志中有个贾宏祚,小说中有个甄宏祚,实际上前者非假,而后者非真,虚虚实实,谐音成趣。

 

第二、故事发生在清初康熙登基前后,政治氛围符合历史事实。

 

学者余秋雨有一篇《一个王朝的背影》,说康熙是一个可以与李世民媲美的了不起的皇帝。他16岁时除掉鳌拜叛乱集团,20岁时向吴三桂宣战,8年取得了平叛胜利,把祖上留下来的江山重新锻造了一番,由一位继承者变成创业者。平吴战争还在进行中,他一边平叛一边就下令开“博学鸿儒科”。这是一项以崇儒重道为目的的启用人才的工程。他邀请明末遗臣中的贤能之士赴京干事,陕西周至县的李顒被选中,到了西安却死拽硬赖不肯赴京,不予合作。康熙没有勉强,仍将他礼送故里。25年后,康熙50岁时,再次选拔人才,李顒让儿子李慎言替自己去见康熙帝,并带去了自己的两部著作。大学者黄宗羲,清朝初年曾参与武装反清,这次也没有违背康熙谕旨,让儿子黄百家应召,赴京参加了修纂明史的工程。明末的知识分子,这时终于与清廷取得了和解,可见康熙帝的英明。《县志》中贾宏祚撰写的《苏山建左夫子祠记》说:“今天子显微探幽,崇奖忠节。”也提到了康熙帝批准为左懋第建祠的历史事实,留下了今朝表彰前朝贤臣的一段佳话。可见,《党家圪崂》中处处提到康熙的英明,这个时代特点是真实的。

 

第三、《党家圪崂》写山庄子的经营,写夏阳人在南阳的商业活动,这也符合韩城的历史实情。

 

韩城人多地少,自古缺粮,《县志》说多靠周边洛川、宜川、富县(古称鄜州)、延长、合阳、澄县等地,“每岁负担驴骡,络绎于路,度沟历涧,风雨雪霜,日夜不绝。富室贫家,率寄饔飱于市集,倘三日闭粜,则人皆不火矣。盖民(缺粮)之艰如此。”大意说那时的韩城人,多靠临县运粮至韩上市,粮市如果关闭三日,就会有百姓无米为炊。《县志》还写了韩地以煤换粮,说运煤船只“每数十百艘,连尾上下,自韩达渭,至于长安、周(至)户(县)之西,载以易粟。”即将煤炭水运至长安、西府一带,换成粮食。如此缺粮,平原区人在深山开荒就很必要。关于韩人经商,《县志》说:“商贾之利,县北为多,南敦稼穑,北上服贾者,以其大较(大略)也。”我今年85岁,从幼时记忆起,就听大人们常言,甘肃兰州、平凉,陕北榆林、三边等地,近者山西晋南一带,都有韩城人经商的足迹。南阳乃商贸盛地,韩城人经商更有详细的文字资料可证,《党家圪崂》一书,把山庄子经营与南阳经商作了故事化的记述,是对历史的真实反映。

 

第四、小说的社会环境完全是家乡面貌的再现。

 

风土人情,习俗乡情,历史文化,风物掌故等,包罗万象,而又让人感到亲切真实,如数家珍。譬如民俗方面,详实记述的有过年、结婚、丧葬、祭祀、宴席样式、厅宅修葺,以至偷龙王祈雨、村民自治组织、亲戚交往、妯娌相处、女童缠足等等,读起来只有熟悉,没有陌生,啧啧称赞,拍案惊奇。可见作者不是闭门造车,读者也不会觉得事不关己。《韩城日报》有一篇走访作者的文章说,从民俗角度评论,这部小说是韩地社会风情方面的百科全书,诚哉斯言。

 

二、作品的善

 

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的灵魂经受洗礼。正如习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讲话中所指出的,作品应该通过记述一个个人物,“传递向上向善的价值观,引导人们增强道德判断力和道德荣誉感,向往和追求讲道德、尊道德、守道德的生活。”《党家圪崂》的故事动人,人物典型,充满了“善”的展示。在这方面,党森、党林、甄县令是三个给人印象最深的人物。

 

先说党森。党森是党林伯父的儿子,他们弟兄两个又各有两个孩子,一家三代十二口人,虽是各起炉灶,但却和睦相处,血浓于水。党森是这个十二口家族的骨干人物,有德行,有本领,有担当。山庄子里,党林与邻近张家发生争执,惹出人命,党森果断催促兄弟连夜下山,远走他乡,自己担起一切责任。他对叔父母、弟媳与侄儿侄女,只知骨肉情深,毫不厚此薄彼,他是兄友弟恭传统美德的体现者。他经营山庄子有板有眼,对雇工亲切厚道。要山庄子的伙计守规矩,规定隔一段时间回家探亲,和气开导说:“我与你们一样,不也是单身在山庄子吗?”农闲时节,他安排雇工挖药材,让老手带新手。灾年过后,他告诉大家,愿意回家的也听凭自愿。所以山庄子人气很旺,事业发达。开篇首句出现的雇工老王,与党森最为亲近。故事快结束时,在一个连阴雨的夜晚,党森吩咐别人睡到瓦房里去,自己要留守祖辈传下来的窑洞。这位老王哥便也不愿离去。结果山地滑坡,老王陪党森一起长眠在大山的怀抱里。党森与雇工兄弟的这种交情,真有点传奇性,就如旧小说写结义兄弟对天盟誓所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党森一片赤诚帮人济困,因而受过两次表彰,这是社会对他品德的肯定。灾荒年馑,他用牲口驮着粮食接济亲友,无微不至。村里的学堂一向是上学娃家长出粮请老师。灾年请不起先生,学校也停办了。他与家人商量,自己出粮请来老师。帮了乡亲,也帮了教书先生。在人们难以糊口的年馑中,照常开办学堂,显示了党森的德品与远见。所以县署专门赠予他一面牌匾“及人之子”。几年后,县令甄大人奉皇上旨意,在县里评奖“红顶农夫”,要求勤劳,庄稼多,有德行,肯帮人,由村里到县上逐级评定,党森再次名列其中,官署又赠予一块牌匾。

    

党森身为一介农夫,但事迹感人。世界名人比尔·盖茨曾说,他是为社会管钱的。照此,小说的主人公党森好像是为大家管粮的。有部电视剧的台词说得好:“虽是无品之官,要做有品之人。”党森正是一位有品之人,孝亲友弟,疼妻爱子,济人危难,为农殉身。他身上闪耀着中华传统文化的光辉。

     

党林是夏阳赤子的又一个典型。他从躲避官司黑夜出门开始,踏入异境,人地两生。经历数十年奋斗,成为南阳一带的大贾。读者从他的故事中,悟到两个因素,一是自己的德行才智足以看家立身,二是好友相帮如虎添翼。他与人交往有时水火难容,也结下冤家对头,但是自身勤苦,智勇双全,友人相帮,战胜坎坷,阻止住冤家对头的破坏,总是主要的一面。虽有几条小鱼,到底翻不起大浪。他的交友故事十分生动,很有戏剧性,处处闪耀着人性中善的光辉。秦岭深处借宿时,结识了商洛汉子董大哥,困境中的他得到董大哥的帮助。这位董大哥后来来到南阳瓦店,又帮他做成了大事,是故事中数得上的人物。武关道上,遇到匪徒数人拦路抢劫,抽鞭相助中,结交了去南阳恢复旧业的朝邑人宗祁宗三叔侄,和也去南阳恢复旧业的武林世家扈三娘母子。不畏悍匪舍命相助的行为,令宗祁感动不已,称党林为救命恩人。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也让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扈三娘及一双儿女赏识而且佩服。这三家六口人,赶走土匪夺回财物后,在一个叫御马寨的地方用餐叙谈,结为厚交。宗祁后来替党林回夏阳探听官司情形,并赠送大笔银两。而且,还一直是党林在南阳生活中的兄长、生意上的师傅。扈三娘母子在南阳恢复了世业,儿女也都出落得分外齐整。富有传奇的是,女儿纪秀与数年单身在外的党林还发生了一段动人的恋情。而最终,扈三娘的儿子一天成了党林的女婿,女儿纪秀与董大哥的儿子董刚结为夫妻。善良正直人家的儿女们各得其所。种豆得豆,善有善报,这就是生活的逻辑。

 

党林经商之初,有一帮混混来收地皮费,一加再加,无理取闹。吃亏后叫来师傅张武,企图以武功压服党林。对打对峙中,难于举措的张武竟问:“你师傅是谁?”本来,党林是左懋第手下武将王应朝的关门弟子,但在远离夏阳两千里外的南阳,有谁识得王应朝的大名?党林便说是扈三娘的徒弟。凑巧的是,张武原是扈三娘先夫的徒弟。通过三娘调解,张武与党林也成了莫逆之交。在一次受人排挤的困境中,党林曾得到木材商宽老板相助,给他在木材场中腾出一块地皮,让他盖起房屋,继续自己的生意,很让党林感动。后来宽老板母亲有病,就将木材厂托付党林代管,自己回家探母。党林代理木材厂,得到了一次大显才能的机遇。厂里有个李掌柜,心毒手辣,阳奉阴违,平日宽老板也被他架空几分。宽老板走后,他很不服气党林,竟买通武林强手,在一个夜晚发难,意欲杀死党林,携带大量银两出走。更巧的是,他收买的强手会是张武的师兄弟。得张武帮助,党林度过此劫。党林还制服过一个背着铁狮子走方敲诈的恶和尚。

 

《党家圪崂》写党林交友的笔法,很有点像太史公写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逻辑。信陵君结交如姬,结交朱亥,礼贤下士,厚待侯嬴,在这些方面用了大量的笔墨作铺垫,最后才能手持虎符,兵至边关,从晋鄙手中夺得兵权,为赵国解围。党林在南阳经商最大的一次坎儿,就是有位外来的巨商洞庭王,招降納叛,收拢李掌柜、铁和尚等赖货为爪牙,欺行霸市,意欲称霸瓦店。嫌党林帮助了一位被逼的走投无路的盐商,便要逼党林就范。威胁说,要与党林来一次用“白河掷银”以决输赢的决斗,扔不起者退出南阳瓦店。党林无奈应战。决斗这天,白河码头搭起了高高的评判台,洞庭王和党林各占一边,在请来的南阳主簿的锣声鼓声指挥下,将每锭十两重的银子,你一锭我一锭,依次向和银子一般颜色的白河中投去。河两岸人山人海。虽然党林的实力远不敌洞庭王,但掷银前,瓦店商界就援助一千余两白银,掷银中,宗祁两次援银六千两,通过宗祁结识的潞盐老板王威,也援银四千两。在势均力敌气氛紧张得大气难出的紧要关头,未曾告知的,已去樊城经商的宽老板携带六千两白银,及时赶到。这就使洞庭王终于泄了气,低头认输。而党林,在友人帮助下,也走向事业的巅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党林事业发展过程中,总给人一种道德的启示,让人感受到教益、启示和振奋的力量。《四书·中庸》指出:智、仁、勇是天下公认的三种德性。党林才智过人,诚信待人,仁德处人,勇武超人。他的勇是为立身尊严而勇,为救人危难而勇,为战胜坎坷而勇,党林可以说是中华美德智、仁、勇三者价值体现的一个典范。

 

白河掷银一决输赢的事是否可信?细究起来也不无道理。在俄国诗人普希金的时代,就有过决斗,而且成为一种时尚。当今也有些暴发的土豪们,彼此用烧钱来怄气的恶作剧。商场如战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党林及其好友们无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终于取胜,对人又是一种有益的启示。

    

夏阳县令甄宏祚是小说中又一个重头人物。在他生活的时代,人们对名留青史的左懋第记忆犹新;顺治七年夏阳刘永祚反清起义,又是他亲身经历之事。刘永祚就义时,甄县令浑身正气,大义凛然,淫威之下,救下了党林、同欣这帮年轻后生的命。处理政务中他爱民如子,曾引古语自警:“民为邦本,爱民而王。”他不仅下乡私访,为稼穑操心,而且能舍身求法,为民请命,值得大书特书。韩城东靠黄河,河边土地被黄河冲毁崩塌,而田赋缴纳照旧,甄令为解此民之大忧,远途跋涉,亲赴兰州,向陕甘总督面陈实情,要求丈地依实情计赋。他心直口快,心急如焚,在言语中顶撞了总督,竟被当堂杖责四十,皮肉受伤。历时七十天,劳累困顿,受辱负伤,为民请命,无果而归。好在总督心有内疚,事后将夏阳实情上报朝廷,就有圣谕下达夏阳,终于让夏阳黄河沿岸十八村百姓得以按实有土地纳税。他效法左公重教兴学,常亲赴明伦堂与学子交流探讨,并发现了好苗子。他与发现的后来官至贵州巡抚的刘荫枢,逐渐成为忘年之交。因为爱民重政,希望天下长治久安,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所以他对叛国者吴三桂的党羽嫉恶如仇,已经依附叛逆的王辅臣派使者手持信札,到陕西各地笼络人心,培植党羽。但是人到夏阳后,甄令不予茶水,不予饮食,不准一行人在夏阳过夜,着人遣送出县境。事后又命三班六房提高警惕,训练民众,严阵以待。他爱民安境的坚强意志,苍天可鉴。

    

甄宏祚是位尊左(懋第)在口、尊刘(永祚)在心的县令,他足智多谋,不漏声色地巧妙处理了有关刘永祚的一些敏感事件。县衙有个王胥吏,为人刁钻,投机取巧,总想捞外快博取一己私利。党林师兄同欣,与前来传递党林消息的宗祁同游天地庙古会时,在庙前铁旗杆下献了一碗饸饹,以示对刘永祚大人的敬意,因为刘公就义后,其首级曾在铁旗杆上悬挂多日示众。献饭之举恰好被王胥吏看见,便向甄令举报说,这是怀念叛逆,应该从严发落。甄令心里知道此事原委,但答复时则说:“老百姓有为孩子长命,将铁旗杆认做干爹的习俗。”堂而皇之地予以结案。甄令后期层层上报,经同州知府衙门、陕西巡抚衙门批准,在城北苏山上为左懋第建立了一座祠庙,以纪念被清廷处死的左大人爱民之德政。他知道刘永祚之遗体也秘密葬于苏山山腰,所以给同欣交心说:让苏武、左懋第、刘永祚三位以节义立身的先贤聚首苏山,正是一山三烈,虔心三祭。甄令义气千秋,令人钦佩。

    

甄令胆识过人。治理夏阳,物阜民丰,名声在外。吴三桂叛乱之初,陕甘总督从京师述职回衙,顺路到夏阳视察私访,要了解民情政情。但当公务结束后,甄令严肃地向总督大人求证一事:“身为总督,于此非常之时来到夏阳,意欲何为?”陕甘总督在同级官员中掌管国土最多,东起龙门,西至玉门关,南界汉水,北达阿尔泰,方圆遥至万里。政务戎马,日理万机,前来访查夏阳政情,却遭此追究,难怪总督随从皆面带怒色,几欲发作。危急之中,总督灵机一动,拿出揣在怀里的皇帝写给自己的手谕。甄大人看后,方才作罢。他的忠于职守,也得到总督的赏识,称赞说:“天下县令有三成如先生,皇上何须忧心忡忡!”

    

甄县令后来也得朝廷表彰,康熙赐匾,文曰:“媲美龚黄。”甄令任满回乡后,兴办惠民慈善之举,修筑道路,旱原上为路人掘井供水,人称“甄佛”。他为人谦虚,御赐牌匾从未挂出,逝世后,才由儿子公之于众。甄令最基本的特点是,有胆有识,亲政爱民。他是夏阳地方史上众多清廉官吏典型化后产生的艺术形象。就他自身来说,胸怀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实现了自己做一位左懋第那样的官的理想。在数千年华夏文明史上,一批又一批清官廉吏,实在是社会发展国泰民安不可或缺的正能量。没有他们,哪里有夏阳如此辉煌的历史?哪里有巍巍中华如此辉煌的历史?这就是小说塑造甄令这一形象的意义吧!

 

小说还写了一些次要人物,身上也闪耀着“善”的光辉。党林经商师傅宗祁,是号称货殖立家、清白做人的朝邑籍大贾,对党林的起步、发展和巅峰相伴相帮,他称赞党林:“向王应朝学了武艺,向刘永祚学了做人。”真称得上是党林的良师益友。扈三娘母子三人既努力经营自己的镖局,也始终是党林的良友。白河掷银开始时,双双高悬红灯,营造各自气势,忽然,洞庭王一方头顶的一只大红灯笼从空中坠落,打在了李掌柜的头上身上。洞庭王一伙感到倒霉,却又无可奈何。原来,这是聪明多情的纪秀姑娘,暗中用飞镖将红灯笼系儿削断,要先灭一灭对方的威风,也算对党林的一点儿支持吧!广东大商宽老板,曾在乱世中替明军大官保管大批财宝。那大官是经过打问,千挑万选了信誉极高的宽家,才来寄存财宝的。大官当时与宽某约定:世道大乱,难定什么时间才能相逢,所以过了多少多少年之后,还不来取,就无偿将财宝赠与宽某。这个小故事很有传奇色彩,让人想到宽某诚信传家,也让人想到金银财宝,不断易主,今天归你,明天归他,还是超脱一些为好。所以宽老板返回南阳时,就把托付党林经营的十分出色的木厂,感谢也罢救助也罢,慷慨赠予党林,自己另去樊城创业。他后来还以此自豪,说将木厂赠与党林,应该是“自己这一辈子干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诚信交友,诚信相待,令人赞叹不已。

 

在夏阳家乡,热心村务、精通世务又不忘家务的公直会老人三爷,豪爽放荡、憨态可掬又热心帮人的六顺,还有山庄子邻居厚道赤诚的张大,都让人印象很深。党森遇难后,甄县令让在雷寺庄去神道岭的官道上,给党森立一座牌坊,表彰其厚德济人,张大竟捐银六十两。党家回绝说:“甄县令也只捐了一两!”张大说:“我不是给哪个人的,我是向这个牌坊表达心意的”。党森之子绍本,继承祖业上山经营山庄子,二爷嘱咐他要多向张伯学习请教,学种庄稼,也学做人。后来党林给绍本的山庄子一次买了六头骡子,绍本当即将三头转赠张伯。作品着意在于处处写人物的品德才能,让人看到了中华民族几千年质朴崇德的风尚在一代代传递。正如习总书记在《文艺讲话》中指出的:“中华民族在长期实践中培育和形成了独特的思想理念和道德规范,有崇仁爱、重民本、守诚信、讲辩证、尚和合、求大同等思想,有自强不息、敬业乐群、扶正扬善、扶危济困、见义勇为、孝老爱亲等传统美德。”《党家圪崂》在人物塑造中正是体现了这种中华文化思想美德的价值,这是小说中善的方面的展示。

 

三、作品中的美

    

文学作品符合生活真实的真,人物形象的善,这真和善怎样才能传达给读者?这就要通过美的方式,通过作者的艺术手法,让情节、故事、文字语言不断披露展示出美的因素,让读者看到自然的美、生活的美,感受到心灵的美,欣赏到文学艺术的美。《党家圪崂》在这方面也十分出色。

    

美的故事。农夫、商贾、县令三个主要人物的故事,又牵涉着方方面面的社会人物,故事脉络清晰,线索鲜明,画面广阔,结构严谨,不愧为大家手笔。书中有几个方面非常生动感人。一是主要人物的结局各有千秋。党林经商,遗产传与子孙,自己高龄九秩以上。甄令治政功德圆满,朝廷褒扬,民呼青天,自己回乡又继续兴利惠民,民称“甄佛”。但是红顶农夫党森却被大山掩埋,遭遇自然灾害,是悲剧结局。笔者思之再三,感到这样的结局更有典型意义。在连续多天的阴雨中,灾难即将降临,小说关于党森此时的心理活动有大量的描述:他一连串的念叨都是有关别人的——邻居的,朋友的,叔父家的,直至看见了早已永别了的老父亲,体现着他的孝顺、亲情、仁爱等等,唯独没有想到淫雨中住在土窑身处险境中的自己有什么危险,或者以往半生当中还有什么遗憾。虽为一介农夫,却有着如此高的境界!曾听一位友人说过,他爷爷病重时,叮咛他父亲:“我死后把我埋在窑背上的山坳里,那里能看到咱家院子,我能给咱家继续看门。”听起来很有点悲壮。无独有偶,歌剧《洪湖赤卫队》中的韩英,囹圄中叮咛母亲,将她埋在高山上、大路边、洪湖畔,她还要完成一个战士的心愿。这更是悲壮。党森口头上没有说,但他实际上投身于大山的怀抱之中,正如甄令评价的“生荣死哀”。这是精神上的升华,他的身躯将与大地和泥土融化为一体,像今天倡导的“花葬”、“树葬”一样,又滋养着庄稼、树木,与精神上的感召一样,供养着活着的人们。这又是多么的悲壮!

 

作品中几个反面人物,也从头到尾各得其所。张老大的弟弟张二,是个二货,无赖,党林连夜躲避外乡的祸根就是他。族长辈说他:“我这二侄子踏低踏高,不行正道,走到那儿,事惹到那儿。”最后他沦落到乞丐之中,与那个曾贪污公款、借嫌报复、费尽心机想害倒甄令的王胥吏沆瀣一气,沦为两坨被人唾弃的狗屎堆。在南阳,那个鼠目鹰鼻虾腰害人成性的李掌柜,在白河掷银失败之后,与洞庭王一起在回汉口的船上,继续逞能,埋怨老板洞庭王如何如何,他永远弄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洞庭王怒火难抑,令人抬起来扔入汉水中,尸体被水浪掀到一处岸边,被宽老板发现后,出钱埋了,像埋了一只猫儿狗儿一样。那个黑和尚,离开洞庭王之后,落草为寇。有一晚,心血来潮,还要率领喽啰数十人去南阳对党林行劫报复。岂知党林的木厂已被平吴官军租用做了谷仓。驻扎的官兵,如天降神兵,黑和尚自然遭到了灭顶之灾。反面人物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结局也令人赞叹不已。这也是生活本有的逻辑。

 

小说在次要人物的设计上,颇具匠心,一铆别一楔,各有其用,滴水不漏。譬如清军有个姓权的军官,当年参与了和举义失利的刘永祚的谈判,确定只追究刘大人一人的责任。但在清军主将要连带杀死同欣党林一行年纪轻轻的亲兵时,他却红着脸躲到主将身后。由于甄令大义凛然、舍命相救之大气概的威慑,才救下了同欣、党林们。此事也就过去了,读者也忘了什么“权协领”。到了故事后期,平吴战事初起,朝廷要在南阳襄阳一线部署重兵,派遣权协领主持军需要务,于是,权协领来到瓦店,和党林出现了戏剧性的重逢的一幕。此人此时出现在此地,意义有四:一是平吴之战各地正在动员之中,合乎背景;二是权协领见了党林,先表示了很大的内疚,表示对甄大人的敬佩,说明正义的力量影响了更多的人;三是给党林带来了新的商机;四是让一支兵马前驻在此,使恶人黑和尚得到了应有的结局。这个安排是巧妙的,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另外,如党林家中两妯娌的摩擦:党林出门在外,党森妻对弟媳猜忌防范得有点苛刻。她去熬娘家,党森爹病了,弟媳妇就过来熬药做饭。她从娘家回来,却见被六顺叫下山招待颁送牌匾的礼房师爷的丈夫也回来了,就不管不顾地对弟媳生了气,大嚷道:“你怎么在这儿?你给我走!”气得党森爹都昏了过去。又有一次,党林妻子娘家爹去世,要做纸扎门户,摊场很大,党森妻正在给儿子本娃做结婚用的衣被,嫌其晦气,就不让在家里做。幸亏六顺媳妇帮忙,才有了着落。而最后,党林的女儿玉儿远嫁南阳,与扈三娘的儿子一天成亲时,厚道贤惠的党林妻不计前嫌,着意请嫂子这位大伯母去南阳送亲,并一路上格外地照顾,感动得嫂子暗自落泪。妯娌之间的矛盾纠葛,有始有终,让人看到了厚道与刻薄的强烈反差。百姓之家,凡人之事,是是非非发人深思,也算一个道德小品的演示。还有党林妻娘家:继母狡诈,弟媳刁钻,弟弟无能,老父无奈,一家人自私、潦倒、孤独,无一点点人缘。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虽是一面畸形的人生镜子,却具有美学欣赏价值。

     

美的爱情。《党家圪崂》中对爱情的描写很有特色:含蓄、文雅,点到为止,让书面与人物干净了许多。笔者曾读了一篇文章,说:“崇高的精神追求与美学高度,是中华文学的优良传统,是体现在历代名家名作中的精神气韵。”我感到《党家圪崂》就具有这种崇高的气韵。小说中党林、党森两人与自己的妻子都是相亲相爱的典范。宗祁来夏阳传递党林的消息,在村南小河边,盘起缰绳,让党林家毛驴走在前面。小说写到,听到毛驴的叫声,党林媳妇的脚步最快,到门外却只见毛驴不见丈夫,情绪一下低落起来。字里行间,能深深感受到妻子是多么地操心丈夫,却不显一点儿俗气。

 

小说着重写了党林与纪秀的爱情,曲折美丽,让人感受到青年男女身上那火一般的热情,且二人的心灵又是那么圣洁,纯真。武关道上解救宗祁时,纪秀十六七岁,豆蔻年华,眼见一位英俊小伙手舞九节鞭,勇斗三名劫匪,内心便留下了深刻印象。母亲扈三娘与宗祁、党林等人结识时,党林称扈三娘为姐,纪秀却反对这种称呼,执意把党林喊哥。党林与张武一伙发生了冲突,扈三娘知道后,就派纪秀陪同也是监督张武,来向党林道歉。她学着母亲,穿一身黑绸衣裳,扎起裤腿,不同的是,腰间随意系了一缕红绸子,飒爽英姿,干练利落。纪秀多次邀请到:“党林哥,咱们一块办镖局吧!”并倾诉了对主动追求自己的宗三的厌恶。宽夫人看出纪秀的心思,多次向党林提说此事。党林则明言自己是有妻室的人,不予应允。但是,宽老板有小妻跟在生意上,宗祁好友盐商王威老板,先娶了小妻,而后,宗祁也娶了小妻。宽老板还在书信中对党林讲了原委,说再娶是结发妻的意思:她说自己在家侍奉老人,丈夫在外身边有个照料的人,她才放心。宽老板又多次告诉党林:“纪秀说他不仅喜欢你,还一心要等你。”受此影响,党林内心免不了荡起层层涟漪。每当与纪秀说过话,送纪秀出门时,看着纪秀的身影,特别是那腰间飘动的红绸穗子,人早不见了,红绸穗子还在眼前飘荡。在那个年代,纳妾是常有的事,但也会被认为是对不起原配妻子的行为。纪秀与党林都懂这个道理,所以还是十分慎重的。矛盾之中,党林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携同纪秀回到了夏阳家里,妻子出门不见他,孩子们看着纪秀说:“这个姐姐好漂亮,你是谁呀?”嫂子过来,见了纪秀,责备党林:“你哥为了你的官司操尽了心,还要孝敬两家老人,管四个孩子!你说,咱们村谁家娶过小老婆?等你哥回来,看怎么收拾你!”党林只觉得孤单、尴尬、无奈,不由得大喊:“就算我带个客人回来还不行吗?”就醒了过来。党林做梦也是想征得家人对这事的同意,但结果是家里人绝不同意。

纪秀没有做梦,而是女扮男装,千里迢迢,与弟弟一天为党林专门去夏阳送了一趟镖。在党林家,她与党林妻子、女儿玉儿晚间睡在一个炕上。玉儿小时未缠脚,亲事很不好说,六顺妻提议她:“也可给有钱人当妾。”玉儿夜晚睡下来悄悄问妈:“什么是妾?”妈告诉女儿:“妾就是小老婆,人们都说是狐狸精,会搅得一家人不得安宁。怎么能走这条路!咱村就没有一家娶妾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党林妻子实际上给纪秀上了一课。纪秀听过这话,火热的心终于慢慢冷了下来,她清醒了,为什么要给这个善良的家庭,给这个幽静的小村庄添乱呢?由此也带给她很深的郁闷。她郁闷什么?她可能想:好个党林哥,你为什么那么英俊能干?为什么那么与我投缘?你的“结发”与家乡为什么又不能接纳我?你叫我怎么说你好?该怨你,恨你,还是爱你?既然有了郁闷,就要寻找机会发泄。正好,白河掷银较量开始前,在观众的要求下,她与党林表演了舞剑。对舞中,纪秀很快便忘了是在表演,而要将满腹的郁闷传达到动作中,传达至剑锋上,步步紧逼,着着逞强。逼得党林只有招架之势,哪有还手之力!最终,纪秀挑断党林腰间悬挂的女儿送的玉璧上的绦子系,方才作罢。而后,才应了张武提议的与董大哥儿子董刚的亲事,终于从美丽及虚幻的憧憬中回到了现实。却又要求到,婚后要与丈夫去樊城宽老板那里住,因为她一时忘不了她与党林哥的交往,她不愿罩在这一段心事的影子里。她是要将这段交往永远地埋在心里了。而她与党林的这段曲折的恋情,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说还有一段俊娃与一位苦命女娃的爱情故事,也很动人。俊娃是党林姐的儿子,宗祁夫妻来夏阳传递消息时,将他带到南阳学生意,同时还带去党林一位本家小弟石头。瓦店街面僻静处,有一处供闲人玩乐的去处,老鸨专门雇了一个皮条客招揽生意。俊娃站柜台,年轻聪明英俊,皮条客发现后,放长线钓大鱼,假装与俊娃交往,先请他吃饭,游玩,而后才将他领到到这家玩乐院里。老鸨花50两银子刚买来一个女娃,棍打责骂,逼其接客,但女娃宁折不弯,不愿失身。这天傍晚又在挨打,俊娃进了门,女娃一见钟情,顿时忘了痛楚,竟然走过来,拉着俊娃的手,上楼走进自己房间。帅哥倩女做成了恩爱夫妻。翌日天明,俊娃要辞别离去,发现身上未带银两,就将脖颈上悬挂的青玉麒麟解下赠给女娃。女娃从后面抱住俊娃,脸偎在俊娃背上,说,我不要银子,我只要你再来。俊娃离去,却没敢再来。这个女娃不改坚贞,在玉麒麟被老鸨和皮条客搜去后,突然翻过楼上的栏杆,坠楼而死。老鸨心疼不已,她心疼的不是女娃的命,而是买女娃的钱。就逼迫皮条客带上玉麒麟去党林的商号诈钱,但没能得逞。

 

玉麒麟由张武收回,通过党林,还给了俊娃。因为此事,党林为商号建立规程,严禁嫖娼,并带外甥离开了商号。后来,党森被滑坡掩埋,党林爹打发外孙俊娃专趟去南阳讣告党林。俊娃抽空找到了石头,查问女娃情况,得知女娃已因未保住玉麒麟坠楼而死,只不知葬于何处,悲伤不已,就买了一块地,将那块儿玉麒麟埋入,为女娃起冢立碑,碑文曰:“妻子之墓——俊先立。”并特别拜托已经定居南阳的石头叔,每年清明节代他为爱妻坟前烧钱化纸。此后,才同意父母为自己说合亲事,最终找了一位极像女娃的媳妇。一位贫家女,在不幸中遇见好男人俊娃,度过了幸福的一晚,却为之殉情,实属悲剧。却又有丈夫为之封墓勒碑,托人纪念,又值得庆幸。她与俊娃的爱情,像黑夜中的火花,虽是一瞬,也十分耀眼。                 

 

纪秀与党林,女娃与俊娃,这种恋情、爱情,像质朴雅致的花朵一样,惹人喜欢,虽都没有结果,但不失其美的本色,就像残缺的维纳斯雕像一样,仍很有欣赏价值。

 

小说写爱情的这种气韵,笔者与几位朋友都十分赏识。朋友们说,作品应是一种高度文明与高雅文化的体验者,有教化社会的天职;应该是“发乎情,止乎礼义”。为什么有人偏要以丑为美,一味媚俗呢?朋友们议论说,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就开始穿上了衣裳,但现在一些作品中,有人为什么又要扒去衣裳?这难道不是一种倒退、一种返祖现象吗?究其原因,作者只想急功近利,而忘了社会效益。对于这种浮躁现象,希望好好改一改吧。

 

美的语言。语言是创作意图的载体。语言的品位,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作品的品味。《党家圪崂》的语言很有特色,很有感染力,一个重要方面,体现在语言的使用功力上。《苏山建祠》一章中,无赖张二,遭到那个利欲熏心的王胥吏斥责后,“顿时没了神气,狠狠地抽了抽鼻涕,却仍然没有抽进鼻孔,干脆举起左臂在袖口上一抹,鼻子清爽了,但鼻孔左侧和袖口却涂上了亮亮一道……”好一幅无赖的画像。《白河掷银》一章中,写那个洞庭王,本来算命的说他慈眉善目,但无大贾大富之命。他却信了“可以以相补相”,即“面善之人可以用面恶之人常随左右”来补不足。结果,掷银的场面上,他的一侧是鼠目鹰鼻虾腰的李掌柜,一侧是满脸凶煞的黑和尚,远远看去,好像“菩萨两边立着阎王爷的牛头马面”。小说多次提到党林带至南阳的驴子很通人性,后来不用了,党林每天仍正常供养,绝不出售。他有个瓦罐,爱如至宝,他说,混混们若砸了这个瓦罐,他会拼命。还有那个九节鞭,也是贴身之物。他对友人道:“驴子是爹给的,瓦罐是妈给的,九节鞭是妻子悄悄塞在驴鞍子底下的。”三件宝贝让他常想起三位亲人。这种述写细节的语言,传达出党林的灵魂深处,时刻有着对亲人们的怀念,刻画出一个有根有底的正直汉子。白河掷银开场初,把纪秀的舞剑喻为“乐章”、“牧歌”、“大军鏖战中的阵阵鼙鼓”、“大雨之后万山出口之处突然涌出的波涛”。收势之后,“原本观众当中一点杂音都没有,这时,突然间掌声、欢呼声又爆发成一片山呼海啸”。这段描写也十分传神,向读者传达出一种青春的活力,技艺的超群,还有那形容、烘托,都充满着美的气息。完全可以看做一篇舞剑的美文。另外,人物的心理刻画也十分生动:党森在雨夜临危时的梦里独白,作者不惜大量篇幅,让读者揪心,而又引人入胜。独白因雨而起,雨思交织,远远近近,虚虚实实。他在为亲人为友人而回顾、检讨、埋怨、哀思,散发出震撼人心的悲壮气息。读到这里,不妨提出一个幼稚问题:一忽儿之后,就要被滑坡掩埋,别人怎么会知道他这时的所思所想呢?原来这就是作者为自己热爱的人物设置的一个完满的结束语、告别词,是对人物品质的一个升华,是作者对人物的一段赞词。作家是生活中美的探索者,是独具慧眼的人,是具有天高海阔想象能力的人。譬如在张贤亮小说中,当代人物可以与古时的宋江对话,话剧《司马迁》中,太史公也可以与早于他几百年的屈原老先生交谈。这段心理描写的语言,传达出了大量的信息,让人有更多的联想,也让人享受到了美。

    

就作品的语言讲,除过鲜明流畅雅俗共赏的本色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大量采用了排比句,使语言的力度增强,气势汹涌,文采斑斓,渲染力极强。这样的语例比比皆是,让读者有一种欣赏的愉悦感。如宗祁走访夏阳,快到党林家时,将捎回来的毛驴放开,让它领路,自己的骡子跟随其后。小说写道:“那驴噔噔噔噔上了乱石铺就的河坡,噔噔噔噔踏过乱石铺就的巷道,噔噔噔噔到了自家门前,先昂首叫了起来。”这噔噔噔噔的蹄子声与昂首高叫声,写出了驴子对家乡的熟悉,写出了驴子回到家里的迫切与高兴。《功昭世人》一章中,小说浓墨重彩写了甄令率领人众去西川深处的救郎山救郎庙祈雨的经过。祈雨高潮中,“夏阳正堂咏诵祈雨歌”,每诵一句,山上山下的军民人众就依次跟着咏诵一句,说这“一声声厚重、悠长、嘶哑的吟诵”,以及“依然厚重、悠长、嘶哑的跟喊与回声,穿透力极强,震撼力极强,似乎要穿透这千古时宙,到达春秋时代,似乎要震撼这千山万岭……以感动天地”。“厚重”表示甄令的责任心,“悠长”表示随从军民的心里共鸣,“嘶哑”表示远途跋涉风餐路宿的疲劳,两个“似乎”又表示了对那位神灵的竭力呼唤,以及足以撼动山岳感天动地的虔诚。这种语言的力度是惊人的,底气也是十足的,让读者会产生联想,收到教益。点评家但明伦评述《聊斋志异》时有一段话,说《青梅》这篇故事“笔笔变幻,语语奥折,字字超脱。熟读之感人心情,荡涤邪秽,可去钝根,可启灵性。”对此评语,我感到《党家圪崂》也当之无愧。

    

总的来说,我以为《党家圪崂》是一部很有价值的作品,这个价值可以概括为四句话:是夏阳一部文化历史与货殖泽民的史诗,是一道夏阳风情民俗、文物掌故的画廊,是一首夏阳史上清官廉吏、百姓万民德品才能的颂歌,是一部夏阳地方志、文物志、读者赞诗的续篇。我们这个单列市的大地上已经矗立着令人瞩目的高楼大厦,但这是物质的。希望多出一些像《党家圪崂》这样的的好书,也为我们这个单列市树立起几座令人刮目相看的精神方面的高楼大厦。刘勰有语:“园照之象,务先博观”,故“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可知文艺巨制是厚积薄发的结晶,文艺魅力是内在充实的显示。习总书记说:应当“以高尚的情操,以文质兼美的作品,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宏美德,为自身留清名”。追求真善美是文艺的永恒价值,而《党家圪崂》无愧于这个命题。

    

小说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因为主要是以欣赏为主的阅读,所以关于这一点以后再考虑。又,自己水平有限,所议各点也许失之片面,或者挂一漏万,但可以负责任地说,我实话实说了我这名读者的亲身感受。我也愿得到读者的回应、交流,并希望得到有识之士的指正。

 

2015年秋至2016年元月初草于公寓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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