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世界级湾区需要五个替代


 

 

姜奇平中国社会科学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秘书长、中国社科院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所信息化与网络经济室主任,中国科学院《互联网周刊》主编。本文首发《腾云》杂志。

 

多年前对广东的看法是信息时代的小生产。认为格局小了,就干不成大的事情。把粤港澳湾区打造成世界级湾区是一件大事。需要观念上有一些重大的转变。

广东的优点不必多说,但如果真的要打造世界级湾区的话,必须得有重大的创新,而且在思想上要有彻底转变。我提出五个替代

这五个替代,都是从腾讯经验总结出来的。我希望把腾讯的局部成功经验,推广为一种大湾区的全局成功,把腾讯从零起步干到3000亿美元的路子,在大湾区重走一遍。 

 

第一,资本替代。

指以分享资本的方式倍增资本,解决大湾区发展的资本充足性问题。

大湾区发展可能不缺钱,但资本替代不是在说常规意义上的投资,而是在说能不能把湾区可以办成美联储那样,不依赖国家投钱,却能一个国家一个国家GDP规模地“印制”资本,造成湾区富可敌国的资本充足性。国家没投腾讯一分钱,但人家现在干出一个深圳市GDP规模的市值,说明这不是天方夜谈。

我们现在常规性的发展,靠实物资本投入。实物资本只能使用一次,而不能反复使用。

但根据腾讯等互联网公司的经验,资本可以反复使用,我称这种路子为复制资本举例来说,阿里巴巴有1000万网商店主,这些网商店主的资本(生产资料,特别是重资产)主要是店铺和柜台。阿里巴巴的资本充足性是怎么解决的?复印!把虚拟的铺店与柜台“复印”1000万套,分发给1000万网商店主,成本只有零点零一度电。

    什么投资,投多少资,也没有象这样“印钞票”造成的资本充足性更厉害。贵州铜仁是全国GDP增长冠军,增长主要靠招商引资。但采用传统实体经济的路子,引进1亿是1亿,不能当2亿使,增长速度还在百分之几十这个数量级。怎么也不可能超过BAT“复制资本”,分享分发虚拟生产资料的速度快。BAT可以达到2000%的增长速度。二者速度之比,招商引资相当于骑自行车,复制资本相当于乘高铁。全国、全世界按骑自行车的思路发展,大湾区需要有乘高铁的思路发展,才能实现超常规的发展。互联网这20年,国家没投一分钱,都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大湾区也可以从中总结出点经验,不走国家投资、银行贷款这些小打小闹的寻常路,要干就把自己直接变成虚拟美联储,干个痛快。

用虚拟资本替代实体资本,复制资本,意味着把每个企业都变成美联储,用通俗的话讲叫分享经济。现在世面上的分享经济都是简单的分享商品,未来大湾区可以把马克思《资本论》改写一下,把资本从不可以复制变成资本可以复制,“湾区发展的钱从哪里来”的问题一下就解决了。具体怎么干,互联网有的是经验,如果听进去了这个大道理,我们再具体往下讨论。在此节省点篇幅。

资本替代的本质,是改变增长方式,从单纯依赖物质投入转向知识投入,引导在大湾区(包括香港、澳门)走一条内涵式发展的道路。这也是一条解决中等收入陷阱之路。以拉美等国的教训看,中等收入陷阱,主要是做蛋糕与分蛋糕不协调所致,人们没有发现,其中的生产力前提,一定是资本不可复制(学理上叫资本专用性)。

如果将就专用资本投入方,则会造成两极分化,有效需求不足;如果将就民粹,则会造成通胀和失速。现在各种摆脱中等收入陷阱之策,都脱离了依靠先进生产力这最根本的一条。解决办法,就是利用信息革命带来的机会,在整个区域水平,通过软件化,变资本专用,为资本分享。

互联网经济的本质就是通过分享资本来扩大投入,加强资本方;同时通过分享虚拟资本,使民粹(我们叫群众)有更多参与机会(具体指创业不再需要重资产、固定成本投入,转向轻资产运作),以这种不伤害效率的方式实现公平。再通过提高参与感,来提高获得感。这样就走出了中等收入陷阱。 

如果说有一个指标的话,建议大湾区把全部固定资产中软件化(即具备复制、分发条件)固定资产所占比例,作为转变增长方式的先行指标,逐步替代、改进资本投入的衡量标准。

 

第二,平台替代。

指以平台化的方式,替代小生产,升级服务化。实现大湾区业态结构根本升级。

世界经济分上下半场,上半场是工业化,跃变点是重工业与轻工业分离,抓住重工业的成为欧美、中国、亚洲新兴国家,没抓住的成为非洲、中东、拉美;

下半场是服务业跃变点在重服务业与轻服务业分离,抓住重服务业(即平台)者,为BAT、长三角中的杭州、中国、美国,抓不住的是世界其余部分。大湾区未来定位,要赶下半场的点。

工业从轻工业、重工业分离,现在到了服务业,分为轻服务业、重服务业,广东地区的小生产体现在不会做重服务业。什么才是高端服务业?高端不是香港、澳门这种轻服务业,而是通过平台扩大再生产,使服务价值倍增的可增值新业态。

互联网繁荣,其实只是人类正在偷偷摸摸发展重服务业这一趋势的外在表象(标志就是中美独霸互联网平台前20强,欧洲沦为无平台的新殖民地)。能在短期内把钱翻倍,只有平台能做到。它是钱的放大器。大湾区不能象小农一样,光盯钱,忘了钱的放大器。腾讯是大湾区里唯一以钱的放大器为业的企业,不学这样的,光学香港、澳门那种看似高端实则低级的轻服务业,是不会有出息的。

因此,我认为要大力扶持平台,这个东西才是大体量经济的价值放大器。放眼世界,平台全部在中国和美国,而中国的平台,中心没集中在广东。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我认为小生产的思路必须转过来,要把经济发展的气魄放开,步子迈大

一个平台,大的现在是3000亿美元,与深圳、广州的GDP在一个量级。大湾区至少要搞出几个大到象深圳、广州量级的平台,搞不出来,就永远还是信息时代的小生产。怎么搞,虚下心来问已经达到3000亿美元的腾讯。别的都是瞎扯。

 

第三,网络替代。

指以网络配置资源,提升市场配置资源,实现精准化,在市场创新方面比世界先行一步。

我认为市场经济和网络经济是两种不同的资源配置方式,网络经济可以做到市场经济做不到的一点:多点触达,也就是一对一精准营销,这个是直达全世界90后、00后的不二法门。

广东经济是在前店后厂的大规模制造时代发展起来的,懂得利用市场经济进行大规模低成本的竞争,但对于要求小批量多品种的精准化生产、精准化服务,包括跨境电子商务贸易,还停留在学习阶段,香港与澳门在这方面也提供不了什么榜样性的经验。互联网在这方面可以成为老师,尤其是微商的出现,提供了以网络方式精准配置资源的新的可能。

王建过去提国际大循环,曾经打通市场主渠道;网络现在是国际微循环,可以打通网络微循环。网络机制包括三微,是市场使不上劲,传统商业使不上劲,而专门可以打通90后、00后的任督二脉,解决象宗庆后这样的传统企业家百思不得其解的商业难题。这三微分别是技术微循环,商业微循环、社会微循环。对应腾讯,就是微信(WEB技术)、微商和社交网络(SNS)。大湾区要发展,要走一条各国没有走过的路。这就是打通微循环。萨克森尼安有一个发现,硅谷的重要制度创新,居然是通过建咖啡馆这种小事实现的。就是将咖啡馆规划在知识相异度最大的不同公司五分钟步行距离内,意在通过社会资本建设促进知识杂交,刺激创新。深圳现在的咖啡馆连上海一半都不到,这是差距。微信由于顺应了中国人的交往文化而如鱼得水,大湾区也要在文化上做文章。文化就是社会的微循环系统。

我个人认为,网络替代的关键是在现有市场结构基础上,大胆突破、探索,建立供求之间的微渠道、微循环系统(毛细血管)。由于微信就出在大湾区,这种能力本可以成为大湾区引领未来经济的突出强项,但现在这种网络能力只是腾讯公司的内部能力,还没有成为区域的能力。应该将这中间的阻断打掉,否则会墙里开花墙外香。

总之,发展市场经济的思路必须转过来:把市场经济当做基础,让网络经济发挥主导作用。大湾区不必跟着现在流行的传统思路走。

 

第四,知识替代。

指在人才、投资、管理上用知识经济的新理念,替代制造时代的旧理念,用知本替代资本。

搞市场经济过去是香港理念先进,引领内地走。搞网络经济,将来广东要有足以引领香港的新理念,带着香港走。

香港的一些制度理念已经落后于时代,最突出的就是香港股市的同股同权理念,这是英国工业时代的陈旧理念。受其牵连,使香港股市失去了阿里巴巴这样的未来龙头企业。反观美国纳斯达克,用双重投票权的制度创新,吸引了谷歌、推特、阿里巴巴。这是美国制度对于英国制度的完胜。

大湾区要大发展,一定要有对于未来经济高风险、高收益这一不可逆的形势,有深刻洞察,大胆进行制度创新。要打破同股同权的念,让知识的拥有者、企业的创始人占据绝对的控股地位。广东要有这样的气魄,在未来,当知识和资本同场竞技的时候,让知识说了算,而不是完全让资本说算。否则,未来的企业家,就会象阿里巴巴那样,抱着誓将去汝,适彼乐土的心态,告别香港,投奔美国风险投资那样,远离大湾区。所以,一定要高扬信息时代的企业家精神,不能让万科的悲剧重演。

 

第五,创新替代。

是指大湾区从本土实际出发,正确处理市场创新与技术创新的关系,坚持市场创新主导,找出对美国后发先至的中国超越之路。

美国有技术创新,我们有市场创新。从现在互联网发展的形势看,美国的技术创新会保持一定时间的优势,中国需要奋力追赶。而美国人难以追上中国的地方,在于围绕电子商务的市场创新我们能把市场做出一个放大器来,美国到现在都没有。根据现有形势判断,沃尔玛达到3万亿将到头(天花板),而阿里巴巴达到3万亿只是起步(地板)。

大湾区要想取得世界领先,现在面临两条路的选择,是走华为的路,还是腾讯的路。两条路对他们各自企业来说,都是好路。但对大湾区来说,我个人认为,学华为的路,可能学不来;而学腾讯,比较现实一些。

说学不来,一个现实的证据是,国家多年倡导自主创新、技术创新,但全国企业用拒绝提高研发投入,集体投了默默的否决票。不是说国家不对,也不是说全国企业不明事理,更不是说不应在技术创新上赶超美国,而是凡事都其自身规律。比较现实的做法,是在技术创新上定位于“追”,而缓称“超”。

而市场创新的形势却陡然相反,没有刻意提倡,却在实战中取得了超越美国的各种进展。尤其是腾讯的微信和阿里的电商,都没有亦步亦趋模仿美国,最后却自然而然超过了美国。这主要是由于市场在中国,中国对自己掌控得了的事情才有发言权。因此我主张大湾区在取得世界领先的路径选择上,要有一点区域自主性,不跟风、不人云亦云,充分发挥中国特色与大湾区特色中的所长,以己所长,制彼所短。这样才能找到一条不用香港带,而反带着香港,走向世界前沿的路。

如果认可这一点,在操作上我建议聚焦独角兽这个切入点谋篇布局。中国目前已经有16个城市出现独角兽企业,其中,北京、上海、深圳、杭州是中国独角兽企业主要集聚区域。大湾区不要说领先美国,就是要想超中关村,都有难度。北京独角兽企业的数量65家)都快赶超硅谷了,但深圳12家)连北京的四分之一都不到,这是需要思考的问题。另一个问题是,深圳的独角兽企业多为技术驱动型。大湾区的环境和条件如何被营造得适合自己想要,世界又需要的独角兽不断涌现,是一个大问题。不是做不到,而是观念同样需要转变。想透了,大湾区可以飞得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