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是作者写于2006年的一篇中篇小说,未正式出版,但却被各类自媒体广泛转载,以致“扎堆”一词渐成热词。最近,作者对这篇小说从叙事风格到情节架构作了较大修改,并已在作者的公号“阿六原创平台”(微信号:laopan53llm)再次公发。该小说在网易博客首发时,曾有好事者自相对号并向有司举报,造成作者的该博客长期被黑。今再次重申:小说源自生活,却高于生活,所涉及人物、情节以及相关细节描述,均与现实中的豪富权贵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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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堆(中篇小说连载,十二)
文/潘国尧
十二
董老板的墓地本来是村长华安给自己留的羊角尖上地势最高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尖角弯弯的顶上。这两天,董家的人在墓室外新树起了一个牌坊,这个牌坊甚至比羊角湾村口大清朝康乾盛世时竖的牌坊还要高大和气派。那年,在收复台湾一战中,羊角湾一共献出了十多条壮汉的生命,皇帝老儿得知产御谷的地方也出壮士,甚为感动,就御批了“国殇”两个字送给了羊角湾村。羊角湾湖水没被弄脏时,许多闲人大老远跑到羊角湾来,一是为了吃百鱼宴,二是为了看贡田,三是好在村口皇帝御批的牌坊下摆个甫士照个相。那时二大爷他们看到远来的客人在牌坊下扭扭捏捏照相,心里很是骄傲,觉得羊角湾很风光,先人们很伟大,羊角湾村很文化。
但是现在羊角湾有两个牌坊了,这让顺民们看着有点茫然,羊角湾怎么能有两个牌坊呢?这个把羊角湾糟蹋掉的家伙死后居然还死乞白赖地立起新的牌坊,太过分了!但是今天显然不是讨论羊角湾到底要不要树两个牌坊的时候,现在顺民们跪在这块墓地上,他们的目的单纯而崇高,他们要让先人们明白一个事实:羊角湾现如今已经不是老人家们键在时的模样了,羊角湾已经种不出贡米了,羊角湾的水没法喝了,羊角湾能逃走的人都逃走了……
这是一种深刻的痛,前些年有一个很政治的电视新闻节目主持人出了一本书,叫《痛并快乐着》,由于是明星主持人出书,所以京城很快纸贵。想想真是有点好笑,你丫啥都有了,电视上翻翻嘴皮子就来钱,丫被请去参加一个生产劣质皮鞋的企业或一个糊弄男性保健药品的企业,就在台上板一板那张驴脸,丫就敢开价10万15万,甚至更多……所以说这样的货还在那里装痛赚稿费简直是对顺民们极大的侮辱,这样的货应该让他到今天的羊角湾这样的地方生活个一年半载,然后再回去叫唤,没准会叫唤出一篇新《捕蛇者说》来……
所以说新的牌坊无疑是给羊角湾顺民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这个牌坊当然没皇帝御批,但是董家的人有钱,有钱就好办事,就如同做劣质皮鞋的可以请明星主持人捧场一个道理。——一个至少是省内堪称大腕的书法家以古稀之年特地跑到羊角湾来现场题碑,“优秀企业家董秋生之墓”十个大字墨迹未干就被拓到了一方丈余的青石横条上;而两边的柱子上刻着的则是老板生前好友、某文物鉴定大师一清先生亲笔书写的一幅对联,道是:呕心沥血沧桑几度铸伟业,飞来横祸英年早夭憾千古。牌坊下墓室前立一青石墓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董老板的生平事迹,其中碑文最后一行的最后几个字是:某年某月某日,被歹人祸害。
石都是好石,字都是好字,碑文也是好碑文,一切的排场非常符合死者生前的显赫地位。对此,羊角湾的人们是没话可说的,如果谁能把一生也弄那么大动静,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去。
但是这个人把羊角湾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然后甩甩手说走就走了——虽然不是他自愿的,走后却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还要立牌坊……面对一湖死水,羊角湾的顺民们脑筋一下子确实转不过弯来。
当然现在很多事是二大爷们无法靠自己满是高粱花子的脑袋所能想得通的。比如前些年发生在省城里退休干部包围市政府那件事,那些老头老太跟二大爷差不多年纪,穿得也很体面,退休了也还拿工资,比羊角湾的老头老太强不知多少倍,还喝直接从水源地生产的自来水,还有医保,还有老年卡,就是可以免费乘公交车、免费上公园的那种卡,有的甚至还被“返聘”,有的还在兼职,大多数还在市区核心地段住着100多平米的“经济适用房”,有的把人民币兑成美元寄到国外给儿孙当生活费……怎么他们也还有不平?还要游行,还要包围市政府,可见社会要和谐真是难啊,谁都对现实不满啊。
所以说当一拨人开始想不通一些问题的时候就要出事,这与撑得太饱了一定会上洗手间是一个理。所以说现在的领导人老是在大会小会上提倡要建设和谐社会,还有好拆字的酸货把“和”拆成“人人都有饭吃”,把“谐”拆成“人人都能说话”。这些当然都是很好的想法,几千年前的皇帝老儿都曾想过这样的大好事,马克思同志倡导的共产主义社会实际上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在全面和谐之前一定会有许多不和谐的声音发出来,会有许多不和谐的事做出来,比如我现在在码的这些字在有些体面人看来就是不和谐的声音,羊角湾的人们看满湖的脏水就是不和谐,董家的人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看村里的刁民围在老板的墓室前闹事也是不和谐。
两支羊角湾历史上可能最牛的队伍就这样在羊角尖上会师了,这是这个村阴阳两界的裁判所。对先人们来说,地上的所有恩怨情仇早已了断,这些数量庞杂成分复杂形象飘逸思维空灵的人们此刻只是一种概念的存在,这种存在,顺民们在挥汗扒拉土坷垃时可能在被诅咒;在收获丰年时可能会对其表示感激;在面临困境时他们的牌位可能会被拉出来作为祈祷的神器……对地上这些家伙的喜怒无常,羊角湾的先人们早已见怪不怪。所以羊角尖此刻依然是亘古不变的死寂,先人们甚至没通知有关方面来片乌云或者洒两粒雨点之类以示自己的倾向,羊角湾上空依然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先人们显示出来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宽廓和旷达。但此刻,这种青天白日传达给羊角湾顺民的却是一股忘我和神圣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得所有一切即将面对的其他力量成为一种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这甚至让他们短暂地忽略了自己的存在。二大爷们跪在先人们长眠的土地上,从来没感受过羊角湾是如此的厚重和不可战胜!
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出砸蒙了的送丧队伍在新竖的牌坊前嘎然而止,境外著名电视台的两名记者此刻如霜打的茄子,他们想不到原本用镜头恣意铺张的豪华葬礼快终结时会发生这样的转折。美女主持楞了许久才嘣出一句话:现在葬礼发生了一点意外,这个村的村民集体跪在了他们董事长的坟前,或许他们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对董事长的哀思——不知此刻摄像那位是否已经把镜头拉到了二大爷面前的那碗脏水和那坨脏土没有,这俩货有没有看到羊角湾顺民头上裹着的红底白字没有?
这是羊角湾历史上少有的“冲材头”事件,这是一种向死者要说法的举动,这样的事在羊角湾的历史上极少发生过。若不是万不得已,向一个已逝去的故人要说法,这往往是走投无路者最后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