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堆(中篇小说连载,十三)


 前言

这是作者写于2006年的一篇中篇小说,未正式出版,但却被各类自媒体广泛转载,以致“扎堆”一词渐成热词。最近,作者对这篇小说从叙事风格到情节架构作了较大修改,并已在作者的公号“阿六原创平台”(微信号:laopan53llm)再次公发。该小说在网易博客首发时,曾有好事者自相对号并向有司举报,造成作者的该博客长期被黑。今再次重申:小说源自生活,却高于生活,所涉及人物、情节以及相关细节描述,均与现实中的豪富权贵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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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堆(中篇小说连载,十三)

/潘国尧  

                 十三

被一柄很像是羊角湾式的鱼叉叉死的董老板此刻正行进在向先人们报到的路上,也就是一般所说的黄泉路上,按羊角湾祖训,这个报到路上九九八十一难,后人们必须十分恭敬和小心地度过前七七四十九天,稍有不慎,黄泉路上的主就要经受后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所以在世的直系亲属们在这四十九天中不能沐浴,不能更衣,不能动棍棒刀枪,不能发脾气,甚至咳嗽都不能大声。

但是在死者刚到“头七”的日子,羊角湾的顺民们选择在这样一个时机向他发难了,从礼数上来说是不该的,这一点,以二大爷为首的羊角湾长辈们应该十分清楚。但是大伙想想,过了这个村还能找得到那个店吗?一湖死水和一片被践踏了的土地,一帮失去土地的人和一家前景叵测的企业,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结局吗?这种事摊到谁的身上还能无动于衷?所以说红白两支队伍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在羊角尖这个羊角湾村的阴阳裁判所里上演一出龙虎斗,这似乎是一种偶然中的必然,似乎是骨灰盒里的那位早已设计好的一个剧情…… 

该站出来的都站出来了,该表达的愤怒都表达了,该显示的威力也都显示了,但是跪着的这一拨人丝毫没有起来让路的意思。一个来参加葬礼的副县长说你们的要求我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到时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镇长说你们不要太过分,说羊角湾如果没有董事长你们就是一个贫困村;镇派出所长说给你们5分钟时间准备撤退,否则就不客气了。

眼见得没有任何人能让二大爷们离开坟包,一个董家的亲戚掏出手机大声地要求对方立刻拉几车人过来。

但是羊角湾的顺民们依然低头跪着,他们的灵魂仿佛已经与先人们交融在一起,他们今天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他们不是来裁判所里表演的,他们同样不害怕任何可能导致事件升级的恐怖局面的出现,因为他们今天必须得到一个结果:生存还是死亡。

三圈套着红布的人头像盛开的花瓣,而董老板墓室的穹顶则成了这朵鲜花的花蕊,撇开一拨人的愤怒和悲伤,撇开另一拨人的忧虑和执着不说,这样的一个造型如果纯从艺术的角度欣赏,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创意。当然在这朵鲜花盛开的地方,空气正慢慢地在凝固。闻讯赶来的县刑警大队干警,武警防暴支队战士,县电视台的记者,以及附近村庄赶来凑热闹的看客……一圈一圈不断拥来的人群把羊角尖扎堆成了一坨五色花。

眼见着拉拉扯扯不断升级,代表县政府前来送董老板的副县长有点沉不住气了,但他一下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收拾这个局面,羊角湾的顺民并没闹事,他们采取的只是一种沉默的抗议方式,但他们的诉求明确而直接,重要的是,他们把握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以弱势的姿态强硬地表达他们最终的要求:要么把羊角湖水变成清水,把那些被圈走的贡田还给我们,要么把骨灰移葬他乡!一潭死水般的羊角湾已经无法容得下这个始作蛹者的亡灵。

这个副县长也是见过世面的领导,刚调到善溪前,是酿泉市政府的副秘书长,一般这个岗位上的官只要足够年轻,只要敢露脸,往往都是一不小心就上去了——当然也要跟对人,如果上头的出了点问题,一不小心也就下去了。所以说官场跟股市一样也是有风险的,入场也是要小心的。羊角湾的人形容世道有变数常用一句老话,叫做:只看见和尚吃馒头,没看见和尚受戒。意思是任何获得都是要先付出的,这跟地势较高的田地使用大口径水泵抽水抗旱一个道理。羊角湾底的那些地地势都比较高,一旦旱季来临,水泵的铁管要套好几节才够得上机埠,村里管抽水机的家伙把马达发动后总要一桶一桶的往铁管里倒灌,一会儿就把湖里的水源源不断地引上来了。实际上商业贿赂也是这个道理,你要赚大钱,你就要给一些人先使小钱,你使得小钱到位了,后面就跟水泵里抽上来的水一样源源不断了……

所以说副县长现在能谋得这样一个位子前也是很不容易的。在做副秘书长时,什么抗台抢险、抓持枪歹徒、疏散上访群众、堵水管爆裂、焚烧劣质皮鞋假冒香烟……几乎是哪里有群发事件,哪里就有这个副秘书长——现在的副县长的身影。所以说在处理类似事件上,这个年轻的副县长照例应该有足够的经验。但是面对今天这样的光景,这位副县长也竟然一筹莫展。

就在官家人没辙的时候,董家亲戚召来了好几卡车的蒙面人,他们手持铁棍,一下车就挥舞着棍子砸向围观的人们,一时间羊角尖上响起凄厉的哭叫声,一干人四散着逃走了。在把外围的看客们都打跑后,这些土匪们开始冲击二大爷他们这支队伍。但是那些干警和官家的人挡在了两支队伍的中间,面对着持枪的特警和公安,土匪们没法进一步动作。

但是一个董家的近亲一边用一把黑伞罩着董公子和他手里端着的骨灰盒,一边开始破口大骂这些官家人,说董事长这些年替政府做了多少好事你们都忘了吗?没有他年年几千万几千万的上贡纳税,你们这些当官的吃啥喝啥?没有董事长十几个公司几十家厂,成千上万的善溪人能体面地上班赚工资养活家人吗?没有他在台前台后的忙活,你们这些年能一个个体面地升官吗?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么多年来,逢年过节的,谁没收到过董事长的好处?现在,董事长惨遭变故,他的骨灰想入祖坟,就这个要求,高吗?你们倒是给个说法啊?

而董家的那些远亲近亲们也在人群中凑热闹,他们一边陈述着董事长生前对村民们一桩桩积德的事,一边数落着二大爷们的忘恩负义,说这些年若不是董家人帮衬着,村里造得起那么多漂亮的楼房吗?说现在外地姑娘都争着要嫁到羊角湾来,村里就是老光棍都娶了黄花闺女,这都是谁的功劳?说董事长宁可自己到处欠钱借债也不拖欠你们一分钱的买地款,他容易吗?

看热闹的邻村村民则分成了两派,有的帮腔董家,说再不济也不能做拦材头的事,说又不是拦花轿讨彩头,说拦材头等于给自己揽晦气;也有帮腔二大爷他们的,说人不到绝望处谁愿意这样干啊,说羊角湾村的地原先是方圆100里内最好的地,哪个不晓得这里曾是给皇帝老儿种稻谷的地方啊,“现在你们看看,这里还能种地吗?”说现在老板人死了一走了事,这几百张嘴还得吃饭呢,“他们拿什么东西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