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贵老汉的咸卤(小说)
文/潘国尧
德贵老汉头皮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黄毛和白毛了,这些毛留着没用,偶尔还要掉到饭碗里被自己吃下去,因为德贵老汉的眼睛也不顶用了。不知吃掉了多少根头发后,一次终于有一根头发被他从牙齿缝里给扯了出来。
他就决定要把头皮都刮光了,省得这些杂毛总是给他下饭。
去哪里刮毛呢?以前总是去华恩那里刮,但那里离自己原先的那个家很近,他怕见到那几个不肖子孙。
德贵本是外乡的渔民,不知多少年前漂泊到了镇上,后来跟镇上的一个寡妇成了家,几十年中,一个人靠打鱼为生把寡妇家的四五个孩子都拉扯大了。
寡妇还算有点情义,但是好人命不长,德贵还不到70岁呢,老伴就吧唧挂了,至于怎么挂的,德贵从来就没跟任何人说过。老伴得病时全是德贵一个人伺候的,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得的是啥病,反正肯定是绝症。德贵嘴紧,这镇上的人都领教过,有人路上碰上了顺便问他去哪里,德贵也总是说:就瞎走走。 德贵觉得,老伴走都走了,得的是啥病,没必要都知道。
寡妇一走,德贵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那些他带大的孩子,就看德贵不顺眼了,虽然家里一个很大的院子,但似乎没有一个角落是属于德贵的。没办法,德贵只好离开,离开前他只要了一套做饭和吃饭的家伙,还有一口水缸——虽然这个家里那些老物件几乎都是他给置办起来的。
德贵离家后找了好些地方准备安家,无奈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最后只好在农贸市场门口的一个角落里搭了个棚子,一个人开始过捡垃圾卖钱的日子。
村长看德贵一个人日子难过,就跟农贸市场的“市长”阿三商量,让德贵老汉每天负责农贸市场的卫生工作,具体就是扫扫地,倒倒垃圾,冲冲水,也没多少事。市长阿三每个月能从那些摊贩身上搜刮几千块钱,他就从里面抠出几百块钱出来给德贵发工资。阿三还清理出一间久已不用的杂物间给德贵当宿舍。
德贵对这一切都很满意,觉得政府对他不薄,自己现在的生活比满街转悠捡垃圾时强多了。
海边的人豪爽,卖不掉的鱼虾也懒得再担回去,所以德贵老汉每次扫地总能捡到不少变质的和正在变质的鱼虾,他把这些东西洗洗晾晾,再撒把盐腌了,然后乘着日头猛烈的日子,把那些腌鱼虾全搬到菜场的二楼平台上曝晒。
就这样,两个多月中,德贵老汉的鱼虾干竟然装了几十个蛇皮袋,他的那间小屋子都快装不下了。德贵只好从垃圾堆里找来几张破旧的桌子,把这些装有咸鱼咸虾干的蛇皮袋一袋一袋的叠在桌子上,直叠到天花板上为止。
这些咸鱼虾干现在可不比被鱼贩子扔掉那会儿埋汰了,德贵老汉的屋子平时都不敢开门,一开,一股清香便扑鼻而来。
德贵也想过把这些东西卖几个钱,但他确实没时间,一大早,集市里人来人往的,阿三市长一个人要去跟那些临时摆摊的家伙捉迷藏,这些人总是不太愿意交块把钱的摊位费,有的还要吵架,有的串通好了集体糊弄阿三市长,就是阿三从东头过来,这些家伙就挑了担子从西头离开,他一走,又转回来。
没办法,阿三就叫德贵老汉搭把手,两个人一个在东市头,一个在西市头,两头一守住,临时摆摊的这些家伙就跟火车站里那些想皮一下的旅客那样根本没法逃票了。
阿三每天早上收完钱就没事干了,剩下的时间就找人去打麻将了。但是德贵老汉就没那好福气,散集后他还得把一个百十来米菜场的垃圾都清理干净。阿三过意不去,说要给德贵老汉加钱,但德贵不干,说自己一个人活着,用不了几个钱。
其实每个人都跟钱没仇的,德贵是担心自己一旦工资高了,别人就会眼馋,就会想来取代他,毕竟自己这把老骨头了,到哪再去寻这么一个好饭碗?
德贵老汉也想过跟阿三提一提在自己的宿舍里卖鱼干的事,但是本来他话就少,自己的心事从来不跟外人说,这种求人的事,这辈子他就没做过几次,何况是跟自己的恩人提?除了一贯的谨慎外,德贵老汉还担心这生意要是一做起来,阿三会有想法,这就是这屋子本来是给自己做宿舍的,怎么还自己开店做门脸了?这有点过分了。再说,自己要是做开了生意,那几个白眼狼儿女可不会放过他,以为他发财了,保不齐又都来烦他。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犹豫不决,时间一长,德贵老汉就把开店卖鱼干的念头给屏蔽掉了。
但是鱼干不会因为德贵的改变主意而自行消失,这些前臭鱼烂虾终于憋不住自己的芳香了。一天阿三市长收摊位费路过德贵的宿舍前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海腥味,就找来了德贵说你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这么香?德贵老汉只好打开门让市长检查。阿三市长看到满满一屋子的鱼干后问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德贵只好都交代了。
阿三听了后也没说些别的,只是说这是宿舍,晚上睡觉都是鱼腥味,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德贵只好说自己再也不收拾那些臭鱼烂虾了。但他没跟市长保证要把这些劳什子都扔掉,撇开为了做这些东西花费的劳力不说,光是盐他都买了上百斤了。
德贵每天还是由这些前臭鱼烂虾们陪睡,对他来说,现在要是闻不到这些海腥味,恐怕反而会睡不着。
中秋过后,开始阴雨绵绵了,空气中也不像秋前那些日子一样的干燥了。德贵老汉的那些鱼干虾干开始皮了起来,先是腥味更浓了,然后就是那些蛇皮袋慢慢收缩了,德贵明白,这是鱼干虾干返潮的症状,鱼干一返潮,挺直的身子就会收缩,就会出油。这时最好的办法就就是把这些东西再搬到屋顶的平台上再去晒一遍。
显然德贵不想这么干,老天爷也不同意德贵这么干,连绵的阴雨下个不停,偶尔有个晴天,很快乌云就来凑热闹,这就像穷人刚刚搞到几个钱,要债的马上就上门一样难受。
德贵也想过把这些货都处理掉,比如全部卖给专门卖干货的阿观,以他跟阿观的关系,要回点买盐的钱是不成问题的。
但德贵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他不想干这种缺德事,虽然这些臭鱼烂虾晒干了的货吃不死人,但味道肯定比不了那些新鲜鱼虾晒干的货,卖出去被人戳脊梁骨,这不是他这年纪能干的事。
理发的华恩原先是德贵的邻居,德贵从那个院子里搬出来后,两人有好久都没碰面了,这是因为德贵年后搬出去后就没回去过,回去干嘛呢,那还是老伴在世时那个温暖的家吗?而华恩每天早上把炉子生着后,就再也不能离开他那理发店半步了,虽说客人不会那么络绎不绝,但都是那些老主顾,他要是不在,老主顾们就会咒他。
所以这半年中华恩和德贵老汉就没碰过面。
给德贵这没长几根杂毛的头皮“理发”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但是一来这天店里没别的顾客,二来华恩很想跟老邻居叙叙旧。华恩端来一盆热水,试了试水温,又从暖瓶里倒进去一点热水。德贵老汉说自己头上也就那几根草了,不用大动干戈的。华恩不理他,依然要给他洗头。
华恩一边给德贵洗头,一边直叹气,却也不说话。
德贵憋不住,只好问华恩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
华恩说不是。
德贵说你家里没事平白无故的叹什么气?
华恩说我是为老邻居感到不平呢,“你说你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按说也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光了,还得自己去挣钱养活自己。”
见德贵不说话,华恩就接着发飙,说这些个狼崽子,不是亲生的就不长人性,“当初要是没有你,这一大家子能活到今天都是个问题!”
华恩从肩上扯下干毛巾擦干净德贵老汉的头皮,德贵就自顾摸到那把转椅上半躺下,依然面无表情。华恩对老邻居的这个表情早习惯了,自从结为邻居后,几十年中,这老头跟华恩总共加起来的完整句子都不会超过一百句。
华恩拿出剃刀,在一根宽宽的牛皮上带上用力地蓖了好几下。这种用牛皮蓖剃刀的老做派现在恐怕也只能在这偏远小镇的理发店里才能找得到了。
华恩从德贵老汉的脑门芯开始刮毛, 他刮得很小心,眼睛都快贴到德贵的头皮上了。
华恩说,好人总是有好报的,“恶人一定有恶报……”
然后华恩就不说话了。
德贵老汉听不下去了,抬起头看了一眼华恩,意思是你继续啊。
华恩只好接着唠嗑,说前些天你老伴的周年忌日,那些狼崽子办得很热闹,但是除了道士班子戏班子,“一个亲戚都没来!”
德贵哦了一声,华恩知道,这表示老头有兴趣听他继续扯。
“中午来吃饭的人很少,狼崽子们感到很没面子,就叫我去凑桌子,我推说店里离不开,就不想去,但是狼崽子们轮番的来店里请我,我就有点烦了。”
德贵又哦了一声。
华恩说叔你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就一个特点,那就是话多,“我说如果把你们德贵老伯请来吃饭,我今天就关门半天来陪他!”华恩说自己放了这重话,狼崽子们也就再也没人过来了。
“后来呢?”德贵老汉终于吐出几个字。
华恩说没有后来了,“只是这忌日宴办完后没几天,老大家的亲家就上门来退了聘礼!”
“东门那家?”德贵老汉问。
华恩说是的,“那门亲事我门儿清,人家也是看在您和您那走了的老伴名声上才答应下来的,以老大的为人,如何寻得到这样的好人家为亲?”
德贵知道,那家是东门的大户人家,祖上是海上的船老大,名头很大,好多人家都去提过亲,都没成功,但是德贵媒婆去提,就成了,为这事,德贵在老伴面前露了好几天的笑脸,虽然老伴那些天基本已经睁不开眼了。
老伴走之前,德贵把老大家攀上东门家的亲事告诉了她,老伴眼角滚下一颗泪珠,然后就笑着闭上了眼睛。
德贵入赘老寡妇家时,老大刚刚小学毕业,按照老寡妇的意思,老大读完小学就要去跟人学手艺去了。但是德贵不让,德贵说自己有手有脚的,保证不会让家里一个人饿着,“只要老大自己要读,读到大学我都供他!”
那时其实根本没有大学这一说,能读大学的都是镇上那些头面人物的子女,考都不用考,直接就把户口转出去了。德贵其实也是这么一说,他也不知道大学究竟是什么鸡巴玩意。
老大果然很有出息,一直读到了高中毕业,后来就跟着德贵老汉在近海打了几年鱼,再后来人人都可以考大学了,德贵就撺掇老大去试一试,结果没考上,差了没几分,德贵的意思是继续去考,但是老大怕要是再考不上招人耻笑,没坚持。
也是时来运转,那时干部奇缺,县里要找一些能写会算的去各乡镇里帮忙,就在高考落榜的那些家伙中选人,老大竟然被选上了。这以后,老大也算是顺风顺水,不但转了正,最后还人模狗样地在别的乡镇做上了副镇长。
自从老大出息了后,就很少回家了,老大的儿子其实也是德贵和老伴一起拉扯大的,德贵以为,自己扯大了两代人,老了至少会有个能趟着出发的窝,可谁知道老伴会先于自己走呢!
华恩还想说些啥,见德贵老汉的脸色开始发黑,就知道老头有心事了,便知趣地给他从身上扯下了布帏。
德贵是怎么回到自己宿舍的,一路上都见到了谁,他都忘了,他只记得华恩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大家东门的那门亲事黄了,“这可是老伴走时听到的最好消息”,德贵想,这门亲事就这样黄了,自己过些时日再见到老伴,如何交差呢?
天快黑了,德贵也懒得做饭,在自己充满鱼腥味的小屋里和衣躺下想他的心事。这时外面又下起了小雨,只要一下雨,屋顶上的雨水就都会汇集到他这屋子西南边的那个墙角里,这个菜场成“7”字型,德贵的这个宿舍正是7字的那个转折处,几乎一半的雨水都会汇集到西屋角顶上的那个下水漏斗。那时还没有很好的防渗透材料,只要是下雨天,这个墙角就会渗水,以致墙角终年都是潮潮的湿湿的,以致这个原本地段很好的铺位自从第一个租客退房后就再也没人来开铺子。
虽然德贵当初叠装鱼虾干蛇皮袋时尽量避开屋角渗水的地方,无奈这个终年潮湿的一角终于熬不住了,一声特别响亮的炸雷过后,天花板上一大块石灰突然掉到了地上,随后就有一注水像人撒尿一样地浇到了最上面的一个蛇皮袋上。
德贵老汉一骨碌从床上起来,赶紧踮着脚把一袋一袋的鱼干和虾干往床板上扔,但是已经晚了,上面的两三代鱼干都被水淋湿了。
这些让德贵老汉扔也不是留也不好的东西这回总算是让老头逮着作出决断的机会了,他想明天早市一过,自己就把这些腌臜东西全都拉到垃圾站里去!
德贵老汉把鱼干都搬到门口后又有点心疼,这可都是自己的心血呢。他想把这些蛇皮袋再拽回来,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老大家的那门亲事,就不想再折腾了,开着灯,继续和衣躺下睡觉,当然还是睡意全无。
德贵的这个房间地势比较底,一会儿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这是那种现在已经久违了的“虾油卤”气味,德贵年轻时,这种卤是家家户户过年必备的好东西,任何吃剩的肉,只要扔在这卤里,隔些日子取出来,就会比原先的味道好许多。
德贵老汉再次坐起来,他看到有几股水渍正在靠近他的床。
德贵打开房门,一地里找到了水渍渗出来的那个蛇皮袋。他把蛇皮袋拖进屋,放到凳子上,然后在凳子下接上一个面盆,只一会儿功夫,琥珀色的香艳的虾油卤就流淌了半面盆。
德贵平时有个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找点事做,心情就会好起来。他今天本来是满腹心事的。
德贵平时喜欢收藏些杂物,他的门旁边没有像其他租户那样开个大窗子卖东西,这墙根就堆满了自己捡来的那些破烂。
德贵老汉在这些杂物中找出几根木棍,把几根木棍支在床和桌子上,再把蛇皮袋搁在木棍上。做完这些事后他就开始给蛇皮袋淋水,淋一阵子,就把自己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大脸盆搁在蛇皮袋底下。
把这一切都做完后,德贵老汉感到自己有点累了,他想就让蛇皮袋这样滴着吧,是香卤还是臭卤,明天见分晓吧。
德贵老汉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德贵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看蛇皮袋下的那些宝贝,差不多滴满了一面盆,用手指沾了一点尝尝,竟然就是早年的那种味道,那种芳香。
这以后的几天里,德贵老汉就暂时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每天按照老套路生产虾油卤。
大约半个月后,德贵老汉离家时带出来的那口可以容三担水的水缸就装满了虾油卤。实在不能再淋水滴卤了,德贵老汉就找来一块原先豆腐坊里废弃的有凹槽的石板,把那几个蛇皮袋的鱼虾干堆叠在石板上,再在槽口下面放上一个水桶,他想之后能滴多少就是多少吧,总之还是舍不得扔掉这些为他酿造了一水缸好东西的宝贝。
可是忙完这一切后,东门那个退亲的破事又像山的影子一样地沉沉向德贵老汉压过来,使他再也没法安睡,没法精神抖擞地干活,这一切,甚至连市长阿三都看出来了,阿三有一次说德贵叔你心里有事吧?“有事你就说出来,我来帮你想办法。”
德贵老汉嘴上说没有,但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何况是戏精阿三。
被阿三逼得没辙,德贵老汉只好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但是阿三听了德贵的心事后反而大笑,说老头你也太可爱了,“人家把你赶出来,你还给人家操心,你这也太不拿自个儿当回事啦。”
德贵老汉说这门亲是老伴走之前我送给她的最好礼物,“这事黄了,过些时日我调到那边后怎么向老伴汇报工作呢?”
阿三看着德贵老汉的脸,见老头一脸的认真。自从成为老头的老板后,阿三可从没有听老头说过半句带点幽默感的话,也从没听过超过一百字的汇报,他想老头这回大概是真的当回事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帮老头。
阿三本是这小镇东门街上的能人,做过东门村的村长,他说老头放心吧,在东门没有他搞不定的事,“不过,这女方家的进门礼可要你们自己去送的。”
见老头一脸的懵逼,阿三就反应过来了,他也知道老头没钱,如何送得起礼?就说反正总得送点啥的体现一下诚意,“老头你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么?比如传家宝啥的?”
德贵老汉说你知道我离家时只带了一套做饭的家什和一口水缸的,“哪来的什么传家宝?”
忽然老头一拍大腿,说贤侄有了,“肯定是好东西!”
然后德贵老汉就一把抓着阿三的手去他的屋子里视察。
看到满满一缸虾油卤,闻到一屋子的虾油卤清香后,阿三竟然也醉了。
德贵拿一个小碗舀了一点卤水让阿三尝了尝,阿三尝了好一会,说就它了!
第二天,阿三开着自己的一辆白色的旧桑塔纳小车,这破车还是镇工商所淘汰下来的,阿三没花一分钱就成了自己的专车,还在车身上涂上了“市场稽查”四个黑色大字。德贵老汉老伴的大儿子坐在副驾位子,他自己坐在后座,老头的两只手紧紧地护住车里的一个水桶,那是这些天里没有淋水自然滴落下来的一桶纯卤,这桶卤德贵老汉本来是想送给阿三的,阿三说自己不重要,“最好的留给最重要的人!”
老大的前亲家见德贵老汉亲自登门,十分感动,说这门亲本来就冲着您老人家定的,“您老再来提,我依然会给您面子,只是,您如果不回那个家,这事就免提了。”
亲家一直没给老大赐座,平时趾高气扬的副镇长提着好烟和好酒干站着,全然没了往日的牛脾气,听亲家这么说,就赶忙表态,说今天全家一定隆重迎候家父回来!
老大终于坐下时,德贵老汉才从车上取下那桶虾油卤提进门,老大亲家的老爹,那个年轻时跟德贵老汉一起下过海的船老大一直拄着拐杖坐在藤椅上打瞌睡,老头有些年纪了,耳朵几乎成了摆设,眼睛也几乎看不见,只有鼻子还好使,闻到虾油卤的清香后,竟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大捕船回港了,快拿家伙,有虾油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