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纪实小说)
文/潘国尧
阿观爹正在睡午觉,老伴在给一大堆萝卜切片,儿媳妇带着孩子在井头洗衣服。自从阿七被阿观一砖头劈死后,儿媳妇整日都不说话,再也不去桥头洗衣服了。阿观娘试图说服儿媳妇回娘家,说阿观恐怕难逃一死,“你还年轻,回去叫你爹娘再择个人家嫁掉吧。”但是儿媳妇死活不愿回去,娘家也没人过来接她。她现在就像霜降后地里的秋萝卜,也没人来拔,焐在地里等死。只有阿观儿子还赖着娘,阿观被抓走后这孩子受了刺激,几乎一步不离地跟着亲娘。看着孙子这个样子,阿观爹每回只好摇头,有时候老太婆唠叨的过头了,阿观爹就吼一声:再瞎逼逼老子撕烂你的破嘴,“你是想把孙子也送出去吗?!”
一亩多地的晚稻好歹收割回来了,本来指望着阿观回来能出点力的,但是后来阿观爹又成了唯一的男劳力,好在儿媳妇搭上了一把,跟着老两口下地,几乎是一刻也不停地干活,似乎只要是一停下来,就浑身的不自在,有时候干得太猛,连阿观爹和阿观娘都看不下去了,就劝她歇一歇,但是儿媳妇还是依旧拼命地干活。就这样,当所有人家的稻田里都种上了油菜后,阿观他们家的最后一畦地上也缀上了绿色。
地里的活儿少了,各家的麻将桌上就又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洗牌声。本来阿观家是最热闹的地方,因为阿观爹好这一手,但是现在再也没人来他家了,大家觉得这家有血光之灾,有意离得远远的。阿观爹也明白这一点,就再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加上过几天,法院还要开庭审理阿观的案子,老头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所以大白天的干脆盖个被子睡大觉。
自从阿观被抓走后,老狗阿黄也老实多了,几乎也是一步不离地跟着阿观爹,就是他睡觉的时候,老狗也半蹲在房间门口,对于这个老家伙而言,主人的午休时间就是他的值班时间。
但是阿观娘是老狗的另一个主人,她的话也得听。阿观娘叫阿黄去菜地里和她一起摘最后一茬的秋茄子。阿观娘怕蛇,每次去地里,总要叫阿黄在乱草丛中先走一圈,把那些蛇赶走。
阿黄朝着阿观爹吠了两声,阿观爹朝它挥挥手,阿黄就很不情愿地走了。
老伴和阿黄走后不久,院子门口的村道上开始热闹起来,好几个老娘们在高声说话,阿观爹听到的零星消息大概是村里唯一的“劳保工人”灿店王儿子阿六回来了。
阿观爹先是坐起了身子,他莫名地感到,阿六回来似乎与自己家的破事或许会有点瓜葛的,因为他昨晚做梦时分明看到两个月前门前被自己刨掉的桃树上挂满了大西瓜。但他还是躺了下去,这两个多月里,他已经习惯了绝望。
灿店王今年快90岁了,他老伴给他生了六个儿子,前面五个有三个和老伴一起死在了他前面。这是因为生产队那会儿,村里一年接着一年的种棉花。棉花这玩意难伺候,特别是在江南潮湿的环境中,棉苗很容易被虫子侵袭,必须持续不断地给棉苗喷施各种剧毒农药。结果那些虫子的抗药性越来越强,而喷农药的人身体越来越差,四五十岁去见阎王的男人女人,在这个村里已经接近三分之一了。灿店王如果不是吃劳保,恐怕也活不到八十多岁。
灿店王的幺儿子早年接了老爹的班,进城顶了老爹的职在化肥厂里做工人。这个化肥厂是日本人出钱建的,日本人说侵略这个城市时空投过毒气弹,造成很多中国人的身体受到了伤害,甚至连后代都患上了后遗症。小日本援建这个厂子时有个条件,就是那些遭到毒气弹侵害的伤残人及其后裔优先进厂做工人。灿店王的爹早年在小日本空投毒气弹时侥幸活了下来,但双腿红肿,长年皮肤溃烂。这样小日本的人来村里调查时就把灿店王推荐给了化肥厂。灿店王退休后,又把职位传给了幺儿子。
灿店王的幺儿子阿六书读得比较多,直到高中毕业,所以进厂不久就被小日本派到本土去接受各方面的培训。因为日语学得好,小日本后来干脆把阿六留在了本土从事一些“中日友好”的工作,至于具体做什么工作,就连灿店王自己都不清楚。
总之,阿六是有三十多年没回到老家了。
而阿观家现在只有村长老婆海芳隔几天还会过来坐坐唠嗑,但自晚稻收割完后,村长和老婆海芳就离婚了,离婚后村长跟村东头强虎的老婆调枝住在了一起,而调枝和强虎早在去年就离婚了,所以现在对海芳正确的叫法应该是“前村长媳妇”。这些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离了结结了离这样的破事多了起来。海芳因为越来越胖,跟村长分居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所以前村长媳妇闲得蛋疼时喜欢乱串门,村里的事,大小她都要参一本,好像她才是村长似的。
海芳推开门后就嚷道:阿观爹,你的“赤卵朋友”阿六回来了,你还不去看看他?
阿观爹起床,给海芳找了一把破椅子叫她在堂屋里坐下。阿观结婚时,老头花1000块钱在强虎那里定了一圈真皮沙发,阿观出事后,阿七的堂兄弟木卵阿八就把这圈沙发给搬走了,木卵当时还想搬更多的东西,但是被大伙骂回去了,当时海芳骂得最凶,海芳说木卵你他娘的算老几?木乱说阿七无爹无娘,“就剩我一个堂兄弟了,他不能白死了!”海芳说你又不是阿七爹,有什么资格替死鬼出头?!
阿八文革时一直在大队的加工厂里干些轧米碾麦的机器活,平时也有机会接触一些大队里的干部,自觉自己比红脚梗们要高出一头,当时就回怼海芳说:我堂弟不能白死,我要去法院告状。当时大伙以为木卵只是随便说说,但是后来阿观爹果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传票上说阿观的事是刑事附带民事赔偿,过两天就要开庭,阿观爹现在已经成了被告之一,是必须出庭的。
海芳把破椅子一顿,说还坐啥坐,“木卵阿八都请了律师,叫你也请律师,你又不请!”
阿观爹说:海芳你看,我们家就这破屋子还值点钱,“我拿啥去请律师啊?自古杀人偿命,我请律师也是白请啊。”
海芳说现在传票上写的是“刑事附带民事赔偿”,就是说如果赔点钱给阿八,或许还能保住阿观的命,“这是阿八故意放出的风声,这个狗日的可能在打你家房子的主意呢!”
阿观媳妇从里屋冲出来,说这房子是自己儿子的,“谁也不能拿走!”
阿观爹白了一眼儿媳妇,意思是叫她闭嘴。
海芳说我也知道这房子不能被木卵黑走,“但是现在人家请了律师,你们家又没请,亲戚中也没个能出头的人,到时候判个人死房没收,你们说冤不冤?!!!”
阿观爹看了一眼自家房子的天花板,一滴老泪就滴了下来,“作孽啊!”阿观爹说。
海芳说现在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今天阿六回来了,听说还带着他的小鬼子老婆,还有县里的领导和镇里的领导陪着来的,阿观爹你跟阿六不是‘赤卵朋友’吗?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个机会啊!”
这样阿观爹就被海芳强拽着去灿店王的老宅。
阿六与阿观爹确实是“赤卵朋友”,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在同一个班级里读书,小时候一起在墙上涂鸦,在人家的南瓜上剖开一个洞,把南瓜肚里的肠子瓜子挖出来,拉泡屎进去,再把南瓜皮盖上,这样的操蛋活这两个家伙常干,当时可是村里人第一头疼的一对活宝。
海芳是知道这个底细的,所以她要阿观爹去找阿六。阿观爹路上想,如果今天跟阿六能聊上,兴许他真能帮上忙,“但要是帮不上,这不是给人出难题么?”阿观爹说。
海芳一甩手就把阿观爹推开了,说不跟你个老糊涂说了,“现在这个形势下,你啥都不动,只知道在家里睡觉,你这是在等死!也是在把阿观越推越远。老娘能说的都给你说了,去不去随你自己!”海芳说罢就自顾先去灿店王家了。
阿观爹想,海芳已经好几次替自己家出头了,这回自己要是不听她的,真是对不住她了,“海芳与自己家无亲无故的都在帮阿观的忙,我这做爹的却像没事一样的,这确实是不应该的,”阿观爹自言自语道。
然后,阿观爹像只病猫似地沿着人家的墙根走,头都不敢抬一下,就是有人打招呼都不敢抬头,他怕人家打听阿观的事,他始终认为儿子杀了阿七,自己就是杀人犯的爹。
灿店王的老宅是幢二层结构的老木屋,还是大清朝光绪年间造的房子,现在村里保存得这么完整的老房子要么倒塌,要么被拆了重建。如果不是因为灿店王活得太久,这幢老楼肯定也活不到今天。
灿店王的老宅也修整了好几次,楼上的菡檐被他还活着的几个儿子给整成了茶色玻璃围起来的一个小房间,老头平时也不出来,因为腿已经不能走路了,顶多是被儿子们抬到玻璃房里晒晒太阳。
阿观爹推开灿店王家的大门时,看到整个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是些老爷子和老娘们,在院子的一角,他还看到木卵阿八靠着墙根在抽烟。这些年,有力气干活的年轻人都进城了,这村子里就剩下这些闲人了。
阿观爹看到一院子的人,尤其是看到阿八也在,就知趣地关上了院门退了出去。
村长华恩刚好在台阶上看到了他,村长说阿观爹你也出门了,“难得难得,来来来,大家让个道,阿观爹可是阿六的‘赤卵朋友’。”
这样阿观爹就被大伙儿推到了灿店王家的堂屋里。
堂屋里原先有一张长长的茶几,茶几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老寿星图,两边是新贴上去的对联,看得出,这不是年前贴上去的,因为今年再过几个月都要过年了,这要是去年的画和对联,是不可能这么鲜亮如初的。
茶几前是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摆了一堆的苹果香蕉和花生瓜子,但是桌子四周没有放四根长条凳子,因为墙边同样放了一圈沙发,也是新买的,这样房间就显得小了不少,没法再在八仙桌旁边围四根凳子了。
沙发上坐了好几个陌生人,在村长都轮不到坐沙发的前提下,阿观爹判断这些坐着的肯定是比村长的官还要大的家伙。但是阿观爹一眼看出了坐在西边墙根一把单人沙发上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光头就是阿六,尽管宽边的黑框眼镜遮住了阿六差不多半边的脸,但阿六右边脸颊上那颗硕大的黑痣告诉他这家伙就是阿六。
见阿观爹进屋,阿六就站起来想把自己的沙发让出来,但旁边他的兄长阿五反应快,忙把自己坐的一把竹椅子让给了阿观爹坐。
阿观爹坐下后阿六就给他介绍在沙发上坐着的那些客人,他们分别是县里侨办的一个副主任,一个镇长,一个副镇长,两个秘书。最后阿六指着自己身边另一把沙发上那个盘着大发髻、脸上擦了好多白粉、衣服穿得花里胡哨的老女人说:这是我的太太木子。阿观爹半躬着身子给大家打招呼,看到阿六的木子太太时,老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这辈子活到现在,他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外国人,尤其是外国的女人。
这时海芳从门外挤进来跟阿六大声说:阿六叔你是从小和阿观爹一起长大的,你们已经有30多年没见过面了,今天很难得的。
阿六就给阿观爹递了颗烟,然后亲自给他的“赤卵朋友”把烟点上了。
但是阿观爹还是啥话也不说,只是哭丧着脸。
海芳狠狠地推了一把老头,阿观爹便顺势跪在了阿六面前,并且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这一屋子的人都懵圈了,阿五赶紧把阿观爹扶了起来,说领导今天是陪我幺弟和弟媳妇来看望我爹的,你这是干啥呢?“要告状你也得去县里啊!”
但是阿六用手势止住了阿五,说阿观爹肯定有难处,你让他说说么,“或许我们能帮得上。”
然后镇长就跟侨办的副主任和阿六讲了阿观杀人的事。
镇长说这个案子已经移交到了法院,估计不久就会判决的。“虽然死者阿七有错在先,但毕竟是个杀人案,所以阿观爹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阿六问阿五,说阿七是不是村西头那个孤儿?
阿五说后来这家伙成了村里的老光棍,“祸害了村里村外不知多少的女人了”。
见阿观爹只是不断地抹眼泪,阿六也感到有点难过,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老不少的人,确实是自己从小到大一起混过的伙伴。阿六摘了眼镜,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布擦完眼镜上的泪水又戴上了。
镇长见状跟阿六说:“阿观的案子过两天就要庭审了,这是个刑事附带民事赔偿的案子,如果阿观家里没法满足死者亲属的赔偿要求,阿观被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大。”
这时阿六的日本老婆附在阿六耳边问情况,阿六就用小鬼子话叽里咕噜地跟老女人说了些什么。
侨办的那个副主任见状就警惕起来,跟镇长商量说阿六先生回老家有更多的乡亲要接待,“木子女士也听不懂阿六先生的家乡话,这样吧,我们先陪夫人回县里,这边的事,镇长您安排就是。”
阿六又跟老女人耳语了几句话,县里的领导就带着日本老女人等几个人先开了一辆车走了。
他们一走,阿观爹胆子就大了一些,他朝外面看了一眼,发现木卵阿八还在,就跟海芳说能不能把外面的人都支走?
海芳就出门大声地说:现在镇长和阿六要与阿观爹谈正事,大家是不是都先回家?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会谈什么事,都知趣地走了,只有阿八似乎不想走的意思。海芳骂道:木卵你他娘的还不走?“是不是也看上了灿店王家新买的这圈沙发了?”海芳的嗓门大,虽然现在已不是村长媳妇了,但是她跟镇长本来就很熟悉,威风依然在,阿八很不情愿地出了院门。
这样屋子里就剩下镇长、阿六、海芳、阿五和阿观爹了。
镇长问阿观爹说你打算怎么办?
海芳说还能怎么办,“倾家荡产也得把阿观的命先保住,他们家就这一颗独苗。”
阿观爹除了流泪,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阿六想了想说:死掉的阿七既然是个光棍,那又是谁在起诉呢?
海芳说就是刚才最后离开院子的那个木卵阿八。
镇长说其实这个案子死者是有一定责任的,“如果不是原告请了律师搅和,阿观判个死缓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阿六吸了口烟,问镇长说我怎么才能帮上我的“赤卵朋友”?
海芳跟镇长使了个颜色,镇长看了一眼阿五,阿五就说阿八这个贼虫无非是想得点好处,“但是阿观家的情况,就那三间破房子还值点钱,可是把这也判给了阿八,阿观爹他们这一大家子咋办?”
阿六想了想说:看来我得单独跟阿八聊聊了。
镇长就叫海芳去找阿八。
海芳就给阿八打手机,但手机的铃声在院子门口很响地响了起来,海芳就拉开院门把阿八拉了进来,并高声骂道:死木卵你在听墙根啊?!
阿八瞅了眼院子里站着的镇长和阿六,用一根手指指着海芳说刚才不是你叫我离开的吗,“我是当事人,我能走远吗?”
海芳说你当事个屁,“没有你个贼虫上蹿下跳的,这事用得着阿六叔亲自出面吗?”
阿八在地上蹲下说:海芳你也不用骂我,我知道自己也确实做得有点过头,但是你也想想,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我又是阿七活着时唯一的亲属了,我如果不出面吆喝两声,乡亲们恐怕还要骂我呢。
镇长说你不是已经把阿观家的沙发都搬走了吗,“怎么还要请律师递诉状?你这不明摆着是要把阿观爹他们一家往绝路上逼吗?”
阿八想了想说,自己本来只是去找律师问问的,谁知律师就撺掇我起诉了,“乡里乡亲的,我是不想把这事弄那么大的。”
镇长说事实是你已经把这事弄大了!“你以为开庭是闹着玩的?到时候你们提成千上万的赔偿要求,阿观家能赔得起吗?他们要是赔不起,阿观的命就保不住,乡里乡亲的,你忍心看着阿观家家破人亡吗?”
阿八挠了挠头皮,说镇长那你说咋办?“毕竟是阿观把我堂弟的命给结果了的啊!”
看到阿八不想撤诉的样子,阿六朝阿八招招手,然后两人就去了屋里谈。
大约十几分钟后,阿八就笑眯眯地出来了,海芳一把揪住阿八的衣领,说你他娘的黑了阿六叔多少钱?
阿八说多少钱你就别问了,“总之阿六比镇长管用,镇长只会批评我,其实我也是被迫的,毕竟是我张罗着把阿七送走的是吧?”
镇长说那你是同意撤诉了?
阿八说自己现在就去找律师撤诉!
随后阿六也从堂屋里走了出来,阿六说没事了,“只要阿八撤诉,后面的事就要有劳镇长帮忙了。”
镇长说只要阿六先生在科技园招商项目上有突破,“我会向县里领导汇报相关事宜的,我们尽量给阿观争取最好的判决结果。”
阿六说镇长您尽管放心,“这次我是带着合同来贵镇考察的!”
阿观爹这回反应很快,马上跪在地上朝台阶上站着的阿六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回过身来朝着镇长又磕了三个响头。
阿六赶紧过来把阿观爹扶了起来,说你这样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我俩可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这个时候我不帮你谁帮你啊?!”
然后阿六说明天我在镇里最好的饭店请客,“你们都得去赴宴”,阿六指着镇长、阿观爹和海芳说。
海芳说我就不去了,“我现在是单身女人,我怕传出去对镇长不利,大伙会怀疑我在勾引镇长呢。”
镇长说你尽管去,“你连村长老公都勾引不住,还想勾引镇长?你个死肥婆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啦,哈哈哈哈。”
而阿观爹则说要不晚上就在他家做一桌饭菜招待大家好不好?“我把家里养的鸡鸭都杀掉!”
海芳说你就听阿六叔的吧,“先把你们家的事理顺了再说”。
镇长就告辞说镇里还有个会,自己先回去了。
然后阿观爹拉着阿六的手说我陪你去村里各处转转,“好些地方都有我俩的故事呢。”
阿五站在阳台上说你们去吧,“家里和爹有我呢。”
这天是阿观爹最开心的一天了,他带着阿六在村道上走时,脸上露出了这几个月里少有的笑容。有几个人看到了,知道阿观的事有点眉目了,就暗暗地向阿观爹竖起了大拇指表示祝贺。
阿观爹先把阿六带到自己家,说这个屋子起好后还没有贵人进门过,“今天阿六兄弟一定要在我家好好坐一坐,去去我家的晦气。”
然后阿观爹就在堂屋的祖宗像下面点上了两根大蜡烛,又在香炉里焚上香,跪在地上向祖宗拜了好几拜,说祖上积德,让我从小结交了阿六兄弟这个大贵人帮我家度过一大劫!现在贵人就在我家,列祖列宗帮我一起谢谢他老人家吧。
阿观爹焚香跪拜后就跟阿六两人在八仙桌两边坐下,阿观媳妇给两人上了两盏好茶。
阿观媳妇自家里出事后茶饭不思,人瘦了一圈,刚才听海芳说一会阿六叔要来,就特意换上了一身做姑娘时穿过的好衣服,还在脖子上系了一条鲜艳的丝巾,乍一看像个城里女人似的,至少比阿六的那个小鬼子老女人要耐看多了。
阿观媳妇递上茶后就安静地站在门边听候吩咐。
阿观爹看到阿六的眼神几次瞟向了儿媳妇,就知道几分意思了,他想阿六帮了自己家太大的忙,只是家里实在也拿不出好东西招待他了……他就跟阿六说自己先跟儿媳妇说几句话,再陪阿六去走走看看。
阿观爹把儿媳妇叫到里屋,说我得跟你说些今天的事。
阿观媳妇说自己都知道了,“只要阿八撤诉,阿观的命就保住了。”
阿观爹说那你知道这都是谁的功劳?
阿观媳妇说知道,“是阿六叔”。
阿观爹说我们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孝敬人家啊。
阿观媳妇说人家也不缺钱啊。
阿观爹说那你刚才也看到了阿六叔看你的眼神了吧?
阿观媳妇想了想说爹只要你同意,“我没话说!”
然后阿观爹就出来了,见阿六还在低头喝茶,就说阿六兄弟你今天为了我家的事也累了吧,“不如去我儿子房里休息一下。”
阿六还想推辞一下,但阿观爹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了儿媳妇的房间。
傍晚的时候,阿观儿子被奶奶从村幼儿园里接回,破孩子还没到家就吵着要找娘,但阿观爹老远就把老婆和孙子拦住了,说你们先去别处转转吧,“家里有事,不方便回去。”
阿观娘说太阳都要下山了,“得给孙子做饭去了。”
阿观爹从兜里摸出一张大钞,说你带着孩子先去村道上大铁锅家里点几个孙子爱吃的菜吧,“我不来叫,你们就不要回家!”
阿观娘说家里出啥事了,“为啥不让回家?”
阿观爹说反正是好事。
一听说去大铁锅家吃饭,孙子就高兴起来了,拉着奶奶就走。
老太婆却一脸狐疑地望着老头,走一步回头望一眼。
老头不耐烦了,挥挥手说赶紧走。
然后阿观爹就回到自家的堂屋前坐下,一边抽烟,一边不时地贴着墙根听里屋的动静,一脸的皱褶在夕阳下慢慢地舒展开来…...
几个月后,在县里的一次公判大会上,阿观被轻判20年徒刑。
阿六代表公司方在镇科技园投资了一个医疗器械项目,听说投资额上亿元。其实阿六的公司就是他那个小鬼子婆娘自家的公司。
阿观媳妇被安排到科技园里专门给阿六做秘书,因为也没啥文化,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给阿六的办公室擦桌子扫地等,阿六兴致好的时候,就会给阿观媳妇一些钱。
阿观爹想,等阿观出来了,孙子也长大了,自己也可能不在了,“总之,自己能死在儿子前头了,这很好么。”
【附:姐妹篇】阿观家门口的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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