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轮回
——大粪那些破事(散文)
文/潘国尧
吃喝拉撒,这四个字每个人都适用,如果有几天光吃喝不拉撒了,那这人就得上医院大修了;如果光拉撒,不想吃喝,或者吃喝不了,那这人八成得下线了。
总之吃喝拉撒之间是有辩证关系的。
而对于记忆中的上个世纪农民来说,拉撒除了每天必行的俗礼外,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为庄稼积累肥料。虽然现如今农村很少有人用大粪肥田了,化肥都成了一统天下的主力肥料了,但至少在40年前,包括大粪在内的农家肥还真是一宝。
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些活宝级的记忆片段。
那时无论你进入哪一个村庄,首先入你法眼的一定是那些露天粪池或者粪缸。就像现在你偶尔去哪个村里逛逛,首先听到的都是哩哩啦啦搓麻将的声音一样普遍。
虽然买一口大水缸要花不少钱,但那时一个农村家庭一般都有两口水缸,一口用来储存雨水,另一口储存大粪。那时各家儿女多,儿子娶了媳妇,就得分家,再穷的人家,分家时父母也得给儿子张罗这两口缸。
粪缸就那么大,顶多能储存五六担大粪(每担150斤左右),江南雨水多,多数粪缸周围只围半圈稻草顶棚,遇到大雨,粪水横流那是常常发生的事。
为了减少这种损失,那时农村的最基层组织生产队就造了许多的大粪池,就是在地下挖个大坑,用平坟时收集来的青石板隔成一个又一个四方形的石板池子,石池的池口部分留半米左右露出地面,以防止地面上的水漫进去。
但大池子也挡不住连续下几天几夜的大雨。
所以后来还是粪水横流。
每当这个时候,老农们总是心疼不已,好像流走的就是钞票似的那种剜心的痛。
收集大粪是农闲时节每个生产队的一项重要的活儿。这也有套程序,每次都很隆重。队里会组成一个“评粪小组”,一般由队长、副队长、会计、出纳等上等社员组成。评分的依据主要是看一样神器上的数字,这个神器就是咸度计,外型就跟温度计差不多,是温度计的放大版,把咸度计放到大粪缸中,按照咸度评定大粪的质量。
但这里有个问题:穷山恶水出刁民。刁民为了使得大粪的利益最大化,会在半缸大粪中掺入半缸的水,这样数量上就可以多收一倍的大粪钱。但是如果咸度计的度数太低,比如掺水后只有5度了,大粪就只值一半的钱了,那水还是白掺。所以很多刁民会在海涂里刨盐土酿劣质卤水倒入大粪缸中,咸度是保障了,但这样的大粪肥到庄稼中,不但催不熟庄稼,还有可能弄死庄稼。
所以“评粪组”还要综合判断大粪的颜色、粘稠度、气味等再打分,如发现缸中有掺入卤水的症状,直接打对折。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仗。
老衲曾亲眼见老娘把一坛霉卤倒在了粪缸里,然后老娘指挥老衲往粪缸里倒进去三担水,因为霉卤足够臭,同时足够咸,那次“评粪组”最后在大粪缸的缸沿上用红色的粉笔给打了9.7折的高分。唉,老娘和俺也都做了一回刁民。
那各家的大粪又是如何积聚起来的呢?
主要是三个途径。
一是家庭成员大白天直接去粪缸里拉撒。撒比较简单,大老爷们站着就撒了。拉稍微隆重点,一般会抓根扁担垫在缸沿上坐下来,抽根烟,慢慢的拉。宁绍一带的农村人特别喜欢重口味的咸菜和咸鱼,所以拉出来的大粪奇臭无比。好在粪缸一般远离住所,基本坐落在村道两边,所以家里臭不到,但过往的人一般都会捂住了口鼻。
二是大老爷们晚上不愿出门去茅坑里撒,就都撒在尿壶里,积少成多,哥几个一晚上积一满壶是不成问题的。
三是女眷们无论白天黑天,都会拉撒在房间的马桶里,一般三天倒一次马桶,一倒可能就是满满一桶。
关于这个马桶又有些说道。那时乡下马桶做工还是比较考究的,远比城里的壕。早年上海弄堂里拎出来的马桶,简单得很,跟现在的涂料桶一般,无非是上面加了一个盖子。而乡下的马桶做工精细,桶的中间部位有一圈外凸的木肚子,这是为了保持马桶落地的稳定性,也是为了倒马桶时这一圈木肚子刚好能扣住粪缸沿,同时还能让马桶腰部的铜箍不往下掉。
马桶盖简直就是一件工艺品,又雕花,又厚重,马桶外身还涂上一层黑色的油漆,锃亮的两个铜箍也很扎眼。打个老不正经的比方,当时农村新娘子出嫁的嫁妆中,这个马桶在观赏性上不亚于现如今有钱人家陪嫁的豪华轿车。
我至今都不明白,宁绍一带的箍桶佬做别的家具都只顾实用性,唯独在做马桶时却还要兼顾艺术性?
而且马桶还不能单独放在房间里,得在外面罩上一个马桶箱子。每次家里有人要上马桶,会翻箱倒柜地折腾出很大一片动静。
家里的主妇倒马桶很有一些讲究,时间一般都会选择在每天的黄昏,做完晚餐之后。如果大白天倒马桶,恐怕会被人说两句闲话。所以每到黄昏,家家的主妇或从老房子的楼上,或从平房的卧室里搬着一个马桶出门,目标当然是各家的茅坑了。如果马桶是满的,加上其自身的重量,一马桶的大粪少说也有百把斤,这对主妇的体力是一个考验。因为乡下的马桶没有可以拎着的环,得用双手端着马桶的下沿,桶身紧贴着大腿,为防止大粪溅出来,每向前挪动一步,都要把马桶从身子的左胯晃到右胯,再从右胯晃到左胯,如此呈横写的8字样式往前挪动,看上去很艰难。
把马桶端到茅坑边,揭开盖子,倒到粪缸里也是一个技术和体力完美结合的活,倒得快了,粪水会溅到身上,倒得慢了,身体吃不消,这其中的力度,得充分的把握好。
倒完粪水后还得洗马桶,这又是另一个技术活。一般倒马桶前,主妇会在茅坑边上放一桶水,反复的倒一点水进去,然后用一把毛竹做的长把洗帚在桶底和桶的内壁上使劲地洗,声音十分响亮。因为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又聚集在一个又一个相对紧密的茅坑群里,这种响亮的声音就像交响乐一样在夕阳下的村庄里此起彼伏,场面极其震撼。
洗完马桶,主妇们还会用一块布把马桶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马桶斜贴在胯骨上,就像侧身抱着一个孩子那样,脸上挂满了一种做完一件非凡工作后的满足感回屋里去。
在上个世纪的中期,判断一个新媳妇是否有良好的家教,她的房间里的马桶是否有恶臭是一个标准。好的儿媳妇,不但要把自己房间里的马桶捯饬好,同时还要给年迈的婆婆捯饬好马桶。
现在即便是农村,很难再见到这种老式的马桶了,几乎每家每户都用上了抽水马桶,少数的几家,也是用痰盂代替了马桶。但是在过去,这个刷马桶的活儿对妇女来说是一天中比下地干农活还重要的事。
那时候几乎每茬庄稼都要浇大粪,因为化肥在当时还是稀缺的东西,而牛粪羊粪之类的一般是用作底肥的。所以大粪总是不够。不够咋办?就去城里收购。农闲时节,生产队会派出十来个男人,带上干粮,摇着一艘小木船去城里。那时的城里,一般就是指镇上,镇里的人口多,公厕或者一些茅坑里总是有富余的大粪。
老衲十五六岁那会儿有几次跟着壮劳力去城里收过粪,因为力气小,挑不动粪担子,主要的工作就是背着一个带竹把的勺子,俗称“料勺”,去一条一条的弄堂里吆喝。一开始的时候胆子小,不敢扯开嗓子大声喊,队长就骂道:跟蚊子叫似的,谁听得到啊?
然后老衲就疯狂地吼起来:有“料”好收!最后一个“收”字还拖很长的音。或者吼“收料哦”,一个“哦”字同样拖很长的音。
老衲吆喝到生意后,队长他们几个就会拿着咸度计跟上去评粪。当然在乡村都出刁民的环境中,镇上或城里的人就更会耍奸猾了。如果评粪不合格的话,队长会婉拒这家的“料”。
这种事发生的多了,镇上作奸犯科的“粪主”后来就少了,毕竟,蹲守在镇上各个旮旯里的茅坑就像现在马路上坐收停车费的那波来路不明的人一样,周围邻居过往行人都是可以无偿贡献他们的屎或者尿的,而这是可以给“粪主”带来效益的,不及时把粪缸出空,对“粪主”来说也是一种损失。
那时候,对庄稼来说,能否筹措到足够的大粪决定着这一季能否丰收,比如夏天下种的苞谷,入秋以后风调雨顺,施了大粪的和不施大粪的,长相上就差好大一截。所以各家各户都把大粪看得很重,因为那时家家都还有一块自留地,好的大粪还是要留给自留地里的。
当时村里老一辈还有个俚语传下来以强调大粪的价值,叫做“3尿6屎屁1分”,意思是说一泡尿值三分钱,一泡屎值六分,就是放个屁,也值一分钱。
留下这个俚语的同时还流传下来一个傻子的故事,这个故事我在不少场合都作为压箱底的包袱给抖出来过,效果不错。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傻子,老衲老家的说法,这种人叫木卵,当然不是那种只会流口水的完全弱智,而是辨别不了别人说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的那种傻子。
木卵一次在镇上茶馆里听一帮闲人胡扯,扯到大粪的价值时,一个老头就扯到了上面的这个“三六一”。
木卵就听进去了。
木卵从镇上回来后,怕忘记,一路上背着“361”这个铁律,快到村口时,木卵感觉到自己中午吃的那个烤红薯在肚子里有所动静了,好像是要放一个臭屁。木卵想这也值一分钱呐,可不能把这钱给弄没了。
木卵就憋着这个已经活动到肛门边的臭屁往自家自留地的方向狂奔。但是木卵跑得越急,那个红薯屁越发难以遏制。眼看离自家的自留地只相隔一条水沟了,木卵纵身一跃,恰巧人在水沟上空飞的时候,他那个值一分钱的红薯屁却横空出裤了。
跳到自家地里的木卵懊恼不已,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这时村里一个闲人刚好路过,问木卵因何事而泣?木卵说镇上的人说“三尿六屎屁一分”,自己的一个臭屁跳水沟时不小心蹦出来了,“就是丢了一分钱了”。
闲人说那你还不赶快在水沟里摸啊,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摸回来。
木卵一听有道理,就脱了鞋子跳到水沟里摸起来。
当然摸了半天也没摸着。
这时从村口又走来一个补锅打锡器的匠人,这家伙挑着一担家伙丁零当啷地走近小桥边,问桥下的木卵说你在摸啥?
木卵说是好东西。
既是好东西,补锅匠就卸了担子脱了鞋子也下水沟摸了起来。
但是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啥东西。
这时木卵就问补锅匠,说你有没有摸到好东西?
补锅匠愤怒地说:有个屁!
然后木卵就一把揪住补锅匠,说你摸到了屁,“你得把屁还我!”
但是补锅匠确实啥也没摸到,更不可能摸到一个臭屁。最后这俩货就打了起来。
这时走远了的闲人回头见两人打起来了,就又折回来劝架,问清楚了原委后,闲人就跟补锅匠说:你给木卵一分钱吧,“他那个跑偏的臭屁就值一分钱。”
然后闲人就把“361”解释给补锅匠听。
补锅匠知道自己打架找错人了,就摸出五分钱丢给木卵,“不用找了,都给你了!”
木卵攥紧了五分钱高兴坏了,说这屁果然值钱。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