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鱼汤面(杂文)


溱湖鱼汤面(杂文)

/潘国尧

 

若干年前,有一次在苏中某市出差,办完事后一个人在镇上逛。这个小镇因为某大人物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当时被人称为中国第一镇。这种事在习惯了奴性的国度是很常见的,比如第一村、第一桥、第一小道之类的,甚而至于国母、第一公子等称谓。几千年的历史了,没法改变的,即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也。

那天走在这个苏中小镇的弄堂里突然想,浙江的那些小老板有时候真是怪可爱的,钱是他们的亲娘老子,他们为了钱可以六亲不认但你不能小看了小老板们的政治IQ。这个苏中小镇资源并不丰富,也没有突出的商业氛围,但自从大人物掌舵这个国家后的短短几年间,竟然有十万浙商蜂拥而至以致宁静的小镇从此因为这些小老板的到来而不再宁静,房价陡然上涨,宾馆天天爆满,甚至连农贸市场也成了本地人不敢随意光顾的去处。但奇怪的是,我在镇上的几天里随意走访的一些当地人并没有对大批浙江人的到来有什么不满,反而感到很自豪:这说明我们这个地方风水好

我在一家小饭馆里落座后要了一碗鱼汤面,那时只要两块钱,连自己都觉得点少了,就要老板再给我炸两块钱臭豆腐,要一瓶啤酒。我当时出差每天的补贴是25块钱,这点钱刚好够向浙江和江苏两省勾结的移动运营商们进贡手机漫游费,所以我不得不从牙缝里省点钱出来。

     我的邻座是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正点了好多的菜在那大吃大喝。但这家伙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从我落座后就不断地扭头观察我“是浙江来的吧?”邻座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撩我道。我佩服这家伙敏锐的观察力,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邻座说,到这样的地方吃饭的一般是两类人,一类是本地的老顾客,另一类就是你们浙江偶尔来出差的人。我问那些在这里做生意的浙江小老板一般去那里吃饭邻座说他们一般去镇上的特色酒店和宾馆烧钱“你们浙江老板很会摆阔的”邻座说。

     因为我也曾在南京过,对苏中的几个城市还算熟悉,所以跟邻座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基本能到位,再后来俩人干脆把酒菜合了一张桌子上,他的菜多,我的寒酸,我就又要了几瓶啤酒以示公平。

     邻座是个表面豪爽实则精细的家伙,这个地方的男人一般都这样的风格,因为我原先在南京打工时的老板就是从这个镇上出去的,还有一大帮的同事也是从这个镇周遍的一些县市追随老板过去的,我甚至还能模仿几句本地方言。有了这点资本,对付邻座这样的男人我是绰绰有余,不一会工夫,这家伙的情绪就被我撩拨得老高。

     “你知道吧,老X是我们这里出去的!”因为酒量并不大,邻座说话时舌头有点直了,这样本来就拗口的本地话就更难懂了,好在我还有点基础,基本听得下去。一问一答中把一个有关大人物的几件事给打听了个大概

     因为涉及到可靠性问题,有关大人物祖坟保护的故事我不想在此抖落,有关大人物和另一个本省出去的大人物的私交更不好乱讲,但是大人物怎么对待高中时的班主任这桩事我觉得可以码出来供我的朋友们看看。真实与否大家看着办吧,总之我认为是可信的。

     邻座的讲述是从大人物刚接管这个国家那一开始的,许多他渲染的细节我就不赘述了。

     话说有一天,本镇早已经退休在家的大人物高中时的班主任突然心血来潮,对夫人说是想到北京去看看他的得意学生,“他可是我这辈子最杰出的作品”。这位当今的第一班主任是地道的本地人,这个地方的男人敢想敢说敢为的风格在他身上也是很突出的。

    就这样,大人物的班主任携老夫人一起很快就出现在了北京中南海的大门口一对老人的穿着风度颇有点不凡,但老人在与门卫交涉时说的话却另令警卫们陡然警惕起来,“我是XXX主席高中时的班主任,我今天特地从老家来看他,你们帮我转告一下,我要看看我的学生,我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孩子了。”第一班主任显然还沉浸在大人物做他学生时的模样里。

    也该第一班主任来的巧,那天正是周五,大人物还在办公,听说是自己中学时的班主任来了,马上吩咐手下就近安顿了这对老人。

  第二天是个好日子,北京上空蓝天白云,令第一班主任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大人物竟然和夫人一起来到了老人们下榻的宾馆看望自己中学时的班主任和师母,而且,就在这整整一天中,大人物竟然和夫人一起暂时把家国大事搁一边,陪着他中学时的班主任老师登长城逛故宫游天坛,临别时还祝愿二老回家好好颐养天年。

可是第一班主任并没有如他最得意的作品所告戒的那样好好颐养天年,像这里所有的男人一样,第一班主任天生有一种豪迈的气概。回到老家不久,关于第一班主任在北京的神话般遭遇很快在整个县城传诵开来。

     按说在这样的地方跟大人物沾个亲带个故的人家也不少,如果闹出个动静来也不是不可能。偏偏这位大人物对自己的家乡和亲戚的要求几近严酷。也是由于工作忙,些年大人物甚至很少回过老家,“也没有给我们XX镇有过什么特别的优惠”,我的邻座颇有点愤愤不平地说。 

     但这次大人物对他中学时的班主任超常规格的礼遇却博得了满城百姓的一致称道。此事也引起了地方政府一些人物的高度关注,作为大人物家乡的父母官,他们其实也很想表达一下家乡人对大人物的崇敬,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这下到好,出了个敢作敢为的第一班主任。很快,第一班主任把学生的忠告忘了个一干二净,在当地政府一些头面人物的陪同下,第一班主任二上北京,这回是公出,一干人带了当地的许多特产,还特地派了专车前往。

     这回第一班主任是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上次去碰运气的地方,再次自报家门,警卫也再次郑重上报。但大人物好象已经预料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或者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师,太了解家乡的男人。警卫传回的话令一干人沮丧不已:首长说了,要让老人家好好休息,以后千万不要让老人家再长途跋涉了,适当的时候,首长会回老家来看望老师和乡亲们的。

当然贵为一国之主的大人物之所以不待见家乡的父母官,于公来说,是不想为老家争取特殊的关怀;于私来说,大人物着实心里有一段对于家乡父母官耿耿于怀的过去。

那应该是文革结束前的某年,当时大人物在西部某省的一个国资机构做处长,按级别论,他的地位是与家乡当时最大的父母官平级的。但是有一天大人物回老家给刚过世的父亲办完丧事,考虑到父亲当时还头顶着右派分子的高帽,恐其对自己的仕途和将来孩子的前途不利,就特地在宾馆准备了两桌酒饭想招待家乡的一干父母官。

大人物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家乡的父母官却都推说忙,竟一个都没来赴宴。没办法,大人物只好招呼一干亲戚把两桌酒饭吃掉了。

这种事对谁来说都是一种侮辱,想来再大的人物都不会轻易忘怀。

所以第一班主任二次进京不被待见,应该有其中的一些历史积怨在内的,尽管我这多少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邻座充满激情的讲述令我如痴如醉,两个人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光了全部六瓶啤酒,我还想再要,邻座说不必了,“我们后会有期,后会有期”,说罢邻座拍拍我的肩膀很豪迈地叫来店家买单,“老板,这位浙江老乡的酒钱我付了!”然后拍出一张大钞来。我死活要买单,邻座又拍出一张名片说:不用了,以后多联系,我知道你是个人物。我还来不及回一张自己的名片,邻座已扬长而去了。

     我看到名片上的职务是:XX市招商办内贸科副科长。

     这家伙走后,我还是把自己要的那碗鱼汤面吃掉了,因为我听说大人物对老家的鱼汤面也念念不忘的。

这家小店的鱼汤面确实也很地道,听店家说这是附近的溱湖里捕来的鲫鱼,弄干净后在一个大锅里炖一天一夜,直炖到连骨头都见不到为止,留下的一大锅奶白色的鲫鱼汤可以连着做三天的鱼汤面。

这鱼汤面确实好吃,打出的嗝竟没有一点腥味。 我非常怀念XX镇的鱼汤面,似乎也很怀念大人物治国的那几年,至少,那会儿在街头巷尾,像小科长这样体制内的家伙也可以放肆地议论庙堂上的人物。

治大国如烹鱼汤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