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缪尔森也在窗外微笑了
2018-5-24
十三周之后,我就进入了观课阶段。凯恩斯之后的现代经济学流派,学期之初就交给学习小组研究,期末集中展示研究成果。这个时段我的主要工作,一是指导,二是组织,三是评价。这学期我有两个课堂。一个大课堂,是经济学专业和法经班的混合,有将近八十人,每个小组人数在七人以上;另一个是小课堂,主体是数经班,只有三十五人,每个小组三到四人。
这里记录的,是小课堂第二小组讲习“新古典综合派”的情况。该小组有三名,李同学和王同学是数经班的,熊同学是经济学专业的。此前,我对熊同学就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一学期以来,他每次上课,甚至课堂上的每一分钟,都是认真而专注的,勤勉而踏实的;总是在认真记笔记,或者凝神思考。课间和课后,他会问我一些问题,都是经过一些思考的,有一定深度的问题;课堂上回答问题,也有一些自己的见地。熊同学之前跟大家分享过一次读书心得,他读的是一位叫拉詹来自印度的经济学家与人合著的《从资本家手中拯救资本主义》;他的分享让我觉得这本书似乎有趣又专业,后来我也买了一本来看。不过我的收获却不如熊同学那样正面。熊同学实际上是这个小组的主要组织者,就这个课题的研究和演示此前跟我有过多次交流。
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对研究和讲习新古典综合派提出过一些建议和要求。我的理解,新古典综合派所做的工作,就是对之前以及他们同时代的经济学进行综合,将各种理论体系,包括相互矛盾的体系构建成一个体系。我对讲习这部分内容的学习小组的要求一直是,要对以下几个问题作出回答:什么是综合?为什么要综合?如何综合?综合的成效如何?这个内容我听学习小组讲过二十多次,很少有让我非常满意的。很不满意的讲习,倒是往往发生在这一部分。新古典综合派实在不好讲。一是内容太多;实际上,新古典综合派将现代经济学各个学派加以综合之后,已经囊括了大部分的经济学内容。于是,取舍成为一个重大的问题;二是,新古典经济学的很多重要内容大家都学习过,于是讲什么,怎么讲都是问题;三是,有关综合的那些问题,有方法论的性质,本身就比较难以处理。说实在话,对“新古典综合派”讲习的指导,一直让我头疼,畏难。
好在第二小组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小组,能够很快理解我的想法,并且通过自主学习掌握了讲习新古典综合派所需要的基本知识。他们看过一些著作,看过更多的期刊文献,还多次对内容取舍进去过讨论。最后,他们确定的内容结构是:先介绍综合及其背景;然后分别介绍几位主要代表人物,包括萨缪尔森,莫迪利安尼,索洛,托宾,介绍他们的生平和著作,理论和贡献;再次,介绍学派的政策观念和政策实践;最后,讨论学派的理论和政策影响。关于综合的那些要素,糅合进这个进程中介绍。这样一个框架,更具有历史的意味,也更加生动,且更容易接受。他们对这次研究和讲习很重视,多次在课间和课后与我讨论,还有过很多次的邮件交流。就在此前两天,我在七号楼给另外一个课堂上课的课后,他们还找我就几个细节的处理进行讨论。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的讲义和课件就很满意了。课件一开始,介绍的是经济学历史上“革命与综合”。这个问题我在讲边际革命和马歇尔的时候都讲过。这样引入一个刚刚学过的知识,顺便切入本部分的主题,是一种很好的处理方式。对各个主要代表人物理论的选择也很好。萨缪尔森——IS-LM模型,乘数-加速数原理;莫迪利安尼——储蓄的生命周期理论;索洛——索洛模型;托宾——资产组合理论。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对各位代表人物的思想需要有所取舍,他们的这种取舍是合适的。后面对政策观念和政策主张的介绍以及对其综合成就的评价,也不错。
初次走上讲台的学生,难免会有些紧张。第二小组同学的表现,却看不出紧张的迹象。三个同学轮流上台演讲,感觉都是镇定自若,信心满满的样子。我想,这种镇定是建立在自信基础上的,而这种自信则是建立在对内容的理解和对材料的熟悉把握基础上的。从我跟他们的多次讨论中感觉到,他们确实阅读了大量的文献,做了很深入的研究。三位同学的表现,在语言表达,台风表现,交流互动等方面,就本科生水平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尽善尽美了。当然,并不仅仅是表现好。有时候,表现好仅仅是表面,而他们的表现好还意味着,他们将理论讲清楚了,让大家都理解和接受了。
特别值得提一下两个细节。一个是王同学讲索洛和索洛模型。王同学显然对索洛的理论贡献很是崇敬,他是带着感情来介绍索洛的人生和索洛的贡献了。讲到索洛模型对哈罗德-多玛模型的改进时,涉及到“刀锋问题”,他很好解释了“刀锋”,并做了一个双掌交错,一划而过的动作,那动作看起来很潇洒,很漂亮。王同学平时看起来是个沉静而腼腆的少年,在他讲到索洛的时候,一时间显示出了活跃和光彩。
另外一个让我很感兴趣的细节来自熊同学。熊同学的理论根底要比大多数同学好一些,对自己所讲的内容不仅熟悉,而且有自己的心得。熊同学对自己所讲部分内容,不仅仅是介绍清楚了,还试图引导大家作一些思考。他的自信表现在他的沉着和镇定上,表现在他对细节的熟练操作上。但是,他的面容一直都是谦和的。熊同学的讲习让我耳目一新的是“菲利普斯曲线”。熊同学不仅介绍了菲利普斯曲线的由来和变化,作用和缺陷,还简单讲到菲利普斯的一些有趣的生平。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菲利普斯曾经卖过演示循环流转的教学仪器;还曾经建立研究所专门研究中国经济问题。熊同学的这一介绍,激起我了解菲利普斯的欲望。熊同学之前曾经激起我阅读《从资本家手中拯救资本主义》的欲望的,所以我说熊同学在一定意义上已经成为我的老师。
这一次的学生讲习应该是很成功的。内容完整,重点突出,表达清楚,气氛活跃。不过,还是有些瑕疵。比如,介绍乘数-加速数原理以及储蓄的生命周期原理的时候,最好是辅之以公式。我之前讲过一些对数学滥用的批评,可能被大家极端化地理解了。其实我所反对的只是滥用,而不是使用。在解释某些问题时,在处理某些环节时,数学的简练和精确是不可替代的。另外,索洛模型索然已经讲得很好,但对索洛余值没有给予解释,这样的话,向罗默模型的发展就不能顺利过度。
我从很长时间以来的经验中体会到,对于学生研究工作的指导,成效的大小关键不在于教师而在于学生。毕竟老师的工作只是外力或者外因,学生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才是内力和内因。有时候老师很努力,甚至做了很多该学生自己来做的工作,效果还是不理想;而很多时候,老师只是做一点基础性的原则性的工作,学生就可以很好体会,很好完成任务。在我指导学生完成的研究工作中,最好的部分往往是指导最少的部分。我对第二小组指导不是很多,他们却给我们呈现精彩的一课,这让我感觉很欣慰,感觉自己的工作很有价值。
两年半以前,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我坐在这个教室听学习小组讲习凯恩斯革命。我记得那群孩子不仅读了《通论》,还读了斯基德尔斯基的写的厚厚一大本的《凯恩斯传》,他们是带着深厚的感情来介绍凯恩斯的。那一次听课的过程中,我感觉到凯恩斯就在一直在窗外站着,听着,直到孩子们讲完,他才离开。
这一次听他们讲以萨缪尔森为代表的新古典综合派,我感觉小组成员们也是带着感情,带着对科学的崇敬来工作的。隐隐约约,我也感觉到萨缪尔森就在窗外听着,满意地笑着,在他们讲完之后才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