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乡村套路深(32)
文/潘国尧
32
离七叔公定的挖牌坊基坑的日子还有好些天,水根闲着无事,就想去羊角湾村里转转,一来是去华恩那里打个证明,好去派出所迁户口;二来是给七叔公送一些钱,让他把7月26日牌坊和石碑奠基的一些琐碎事都落实好。做这些事,水根不内行。
在七叔公家的堂屋里,水根又给了老头五万块钱,说是奠基时用。七叔公也不客气,说现在村里做事都叫不动人了,不像以前,有点事招呼两声,吃顿饭就都能搞定,“现在的年轻人身子重,动一动都得讲钱,要不就叫不动。”水根说没办法,出死力混肚饱的一代人走的走了,老的老了,“这年轻的一茬不如一茬。”
七叔公做事还是比较细致的,他其实早把奠基那天要做的事列了一个清单,而且全部用毛笔字誊在几张红线竖格的信笺上。七叔公应该是羊角湾最后一代喜欢用毛笔写字的老人了,水根先不看内容,光那几张誊写整洁的信纸就让他爱不释手,说这几张纸水根就收藏了。
七叔公说水根后生喜欢的话,空了给你誊写一个王勃的“滕王阁序”。
七叔公的信笺上列着的大都是些需要购买的东西,包括黄豆200斤,簸箕10个,跪拜专用的布垫子10个,高40公分的红蜡烛30对,焚香炉10个。其它需要现场摆设的8张八仙桌,周边树梢上需要挂张的10个灯笼等等。
水根说到时现场需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七叔公说不需要,“你想,这来丢豆子的都是心里犯了疙瘩的,他做过的坏事,他自己心里清楚,让那些嘴碎的人看到了,还不满世界说去?说谁谁在公德碑丢了几颗黄豆,谁谁在孝德碑跪了多久,谁谁在信德碑前哭了,那还不全炸了?”
水根说那几个老者没有问题吧?七叔公说我们几个老的都碰过头了,大家都是过一天少一天的人了,我们可不会乱嚼舌头。
“羊角湾村自打我有记忆始,已经有六七十年没有做过像样的大事了,老实说,现在是人心不古,道德沦丧了。”七叔公忽然有点伤感地说。
水根说这世道确实变化快,自己都赶不上节奏了。七叔公说你们小时候跟我们小时候也已经大不一样了,你们那会儿,已经没私塾了,学校里读到的都是一些革命知识,好多规矩都没人教你们,“我们小时候那可是啥都讲规矩的,饮食起居,说话做事,长辈都要求我们必须循规蹈矩,这一代一代的过去,到现在,这些好东西都销蚀得快没了。”
然后,老头就像先贤一样的自说自话:现在,只要是能赚钱,什么样的破事都敢干。
但这话水根听了就有点尴尬,“这老头是在影射我呢,”水根想。但老头似乎没有这个意思,依然是撒开了说道:我有时候静坐的时候也在想,怎么人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以后还能不能往好里变呢?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人这一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数都数得过来,但是做了多少坏事,还真是记不住,对有些人来说,坏事好事,早已没了标准,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事,就干,不利的事,就躲,就推。”
水根插话说是这么个情形,自己这次回老家,这些都接触到了,“不过在城里也这样,而且更厉害。”
七叔公说所以想借着竖碑的机会,让大家都静下来,想想这辈子做过的那些事,哪些是伤天害理的,哪些是损人利己的,哪些是言而不信的,哪些属于胡作非为的,“然后,把这些过去的罪孽和豆子一起都丢在基坑里,让石碑镇压了,重新开始做人,或许,以后的风气会慢慢好起来吧?”
七叔公面对着堂屋里的祖宗像,摇着芭蕉扇,像是对水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看得出,他跟水根说的这番话,是这些天认真思考过的。
“说起来惭愧,水根这些年走南闯北,从来就没有静下心来仔细地琢磨自己做过的那些事,看来,26日晚,我要丢的豆子有不少啊。”水根说。
七叔公说你们年轻人整天忙着自己的事,当然很少会反思自己,“就是我都活到快80岁了,有时候说话做事,也总是不着调,我要丢的豆子也不少呢。”
水根本来还想跟七叔公讨论一些有关“天亮光”的事,但他明显感到现在七叔公和自己的心情都因为丢豆子的事变得有点沉重,老实说,水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不是规规矩矩的事,老头的这番话,每句都像刀子一样点他的心。水根就推说天人,自己有点中暑,先告辞了,“我明天早点过来,看能不能帮衬些什么。”
七叔公提醒水根,别的事倒也不用你插手,那些力气活,自有华恩友根他们在,就是你千万别忘了带我们羊角湾牌坊下的那对宝贝!
水根向七叔公抱拳告别了......
26日早上,石雕厂厂长带了十几个工人,开着十来辆车浩浩荡荡地进了羊角湾村。前面一辆重卡上装载的都是牌坊的主件,后面的一辆上装的是包括斗拱、额坊、夹柱石在内的配件,再后面几辆装的就是那8块按皇家标准雕刻的巨大石碑了。因为高大,分量重,每辆卡车上只能装两块石碑。
卸车前,水根特地爬到车上去仔细地看了一遍,石雕厂厂长说,今天运来的这些东西是他这两个月来亲自监督工人们制作的,“我记得上次跟水根老板和七叔公说过,羊角湾牌坊将会是本厂的标志性产品,我是不敢有半点疏忽的!”
水根一一查看过后觉得确实比董秋生的那个牌坊做得考究,材质似乎也更好,他就向厂长竖起了大拇指点赞。
然后,那些工人们就开始卸车,他们自己带来了小型的吊车、升降机、铲车、挖掘机等工具,所以村长华恩和几个村里的壮汉基本上也帮不上忙。
把牌坊和石碑都卸完后,时间就已经是中午了,厂长带着工人们要去镇上吃饭,七叔公说村里已经都安排好了,“就在这里吃吧,镇上来去不方便。”
章三媳妇和友根媳妇从前天开始就准备这顿饭了,这些天,村里那些闲人也都自觉来帮忙。村委会的大会堂里摆了二十多张圆桌,几乎家家都派了代表来做一些事,实际上大部分都是一些跑腿的活,比如洗洗菜,烧烧水。村里已经好久没做流水席了,除了打麻将,平时几乎没有聚在一起干活的时候,自从田地分掉后,大家都习惯了自己干活,不像生产队那会儿,几乎每天都是扎堆干活。
现在终于等到了做流水席的机会,每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干活,就连村里那些柴狗都来凑热闹。
四五个煤气灶同时开着,油烟味混杂着葱香味在村委会上空飘荡,羊角湾村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水根没想到七叔公会把动静折腾得这么大,说早知如此,应该多给您老一些钱的。
七叔公说这是羊角湾的大事,钱是小事,“等开牌那一天,我家三个儿子也来,很多羊角湾村在外面忙碌的人都要回来,那一天,我想办得更隆重一些。”
水根说没问题,“钱管够!”
七叔公说自己这些年也颇积了些钱,“我有生之年,怕也不会再操办比这更大的事了,我准备出十万块钱!”
水根说那自己也出十万,“开流水席,让每个村民都能上席!”
华恩把村会计叫过来,问村里还有多少闲钱?会计说出个十万也没问题,华恩就很牛逼地说:村里也出十万!
因为晚上要监场,7村、4村、11村等几个村的老者也早早来了,听说开牌那天要大折腾,这些老者就说回去后也跟村长他们商量一下,是不是也出点钱来羊角湾村凑热闹?七叔公说钱就不用出了,到时几个村里的能人如愿意过来,我们一并招待就是。
友根从镇上特地开了三轮车拉来一车啤酒和熟食,章三一大早也拉来了一车的鱼虾,蔬菜都是各家地里现成的,鸡鸭也是随地抓的,几个村妇见到合眼的,翻身就抓一个放血拔毛,动作很是利落,甚至都不问问这是谁家的鸡鸭。华恩还半夜起来就指挥一拨人杀了一头肥猪。
羊角湾村的男人女人平时也总是为了几个小钱吵吵闹闹的,但是只要有人牵头做流水席,所有人都会来劲,变得异乎寻常的豪爽,但凡家里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会抢着奉献,这是这个曾经为皇帝老儿产御谷的村庄与其它村庄最大的区别。
因此这顿饭虽然做不到精工细作,却也鱼肉丰盛,酒水管够。石雕厂那些工人都是外地人,平时也是节衣缩食惯的,碰上这么一顿大餐,就大快朵颐,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厂长自己也被友根媳妇等几个老娘们灌得人事不省。直到太阳下山,还有好几个工人没醒过来,没办法,水根只好自己指挥那些还能干活的家伙集中精力把牌坊和8块碑的基坑挖好了。
厂长酒醒后,摇摇晃晃地过来说今天开夜工加班,无论如何要把脚手架都搭起来。水根说算了,今天挖好基坑就成,这牌坊,没个三五天怕是竖不起来。厂长说为啥?七叔公说这些天晚上村里在牌坊工地会有一些活动,“你们挖好坑就成,别的活,慢慢来,这些天酒饭管够!”
那些工人一听都乐了,厂长本来还想再追问,但是主人愿意把活拖几天,也就不好反对了。眼看基坑挖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晚了,厂长就调来一辆车把工人们都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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