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乡村套路深(33)
文/潘国尧
33
工人们一走,这边华恩就开始指挥一干人在基坑边布置仪式:牌坊正门两个大柱子基坑的正面摆了一张直径三米的大圆桌,上面供奉着鸡鸭鱼肉糕饼茶食等一应祭品;一对插在蜡烛台上的红蜡烛竖在圆台面正中;大圆桌前面摆放一个大香炉;10个大红灯笼次第挂在两边的树梢上。
根据水根的创意,8块石碑的基坑成扇形挖掘分列在牌坊六个基坑的左右两边,成众星捧月状,水根解释说这符合风水聚气的理论。因此每个石碑基坑前的八仙桌也与牌坊前的那张大圆桌摆成了“聚气”状。
七叔公吩咐华恩在每张八仙桌前面放下一个布垫子。几个看热闹的孩子立马跪在垫子上瞎折腾,但很快就被大人们都领走了,有几个老娘们训斥说:小孩子又没做啥坏事,你跪什么跪?孩子委屈地问:为啥要做过坏事的人才能跪呢?老娘们说我也不知道,“问你爷爷去!”
见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水根就从破金杯车上取出了那对宝贝,他先把这对元宝也供奉在大圆桌上,然后提议七叔公等十来个老者先来上香跪拜。
跪拜完了,水根让七叔公检查一下那对元宝,七叔公借着蜡烛光看了一眼,说没错,就是上回起出的那一对。
水根随后也焚香跪拜了,再用新的锡纸仔细地地把元宝包起来,然后拿着洛阳铲跳下了左边那个基坑,装模作样地铲了几铲后,就把金元宝埋了下去,再在上面覆盖了一层碎石子。然后又转到右边的基坑把银元宝也同样埋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七叔公说这些天我们几个老的轮流在工地值夜,“想来也不会有盗贼明目张胆来挖取的。”水根说这些天自己和华恩、友根晚上会一直守在车上轮流值班,“有啥动静叫我们一声,有我们在,啥贼都不怕!”
七叔公说那敢情好。
月亮从东边羊角湾湖面上升起来,夜色从四下里漫过来,羊角湾村一如每个夜晚到来时的安静下来。围在工地上的闲人们渐渐散去后,七叔公把8个簸箕分列在每块石碑的基坑前,然后水根背着一个麻袋分别往簸箕里装黄豆,每个簸箕大概装了20多斤。华恩说怎么牌坊基坑前不放簸箕呢?七叔公说牌坊有两个元宝镇着,丢黄豆就不合适了。
水根也不明白,就随七叔公怎么糊弄了。
但直到月亮升到头顶上,也没见有人过来跪拜和丢豆子。水根说是不是大家都不知道此事?七叔公说这两天我们几个老的都把话放出去了,“水根后生别急,会有人过来的,现在主要是没人带头。”
水根想那就自己带个头吧。在树梢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在摇曳的烛光中,水根找到了牌坊右边最边上那块自己捐的孝德碑前,重重地跪了下去。说来也怪,水根这一跪,爹娘在世时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老爹重病时没钱去医院在家等死的那些场景,此时却像过电影一般出现了,水根禁不住潸然泪下:“爹,娘,水根不孝啊,二老在世时,家里穷,我看上人家的闺女,却没敢去提亲,回来就骂你们,说你们没用,说穷家出穷子孙,子子孙孙是穷命。现在,水根多少赚了些钱,有能力好好孝敬你们了,二老却在地下已多年了,水根对不住你们啊!”说罢就疯狂地磕头,边磕头边大哭。
听到水根的哭声,树影婆娑中,有几个人果然悄悄地探出头来看动静。七叔公走过来扶起水根,说人固有一死,看到水根后生现在这么有出息了,先人们会开心的。
水根抹把眼泪,然后从簸箕里抓起一把豆子,说自己不孝敬父母的事都记不清有多少了,这些豆子替我遭罪吧。说罢就把豆子撒到了坑里。
然后他又找到左边第二块财德碑的基坑,跪下去,什么话都不说,默默地拜了几拜,又丢下去一把豆子。
4村、7村、11村等几个老者和七叔公一起躲在大樟树底下,那里晚上的露水会少沾一点。看得出,此番羊角湾立碑,这几个老头是做了不少准备的,有的藤椅上铺着被子,有的水杯、药品、点心一应俱全,一副誓与石碑共存亡的架势。4村的老者年纪最大,大概有90来岁了,七叔公当时并没邀请他过来,但这个年轻时做过私塾先生的老头非要来,说拯救世风,老夫责无旁贷。七叔公只好叫人从自己家里搬来了一把躺椅,让前私塾先生能躺着拯救。
见水根嚎啕大哭,前私塾先生就小声问七叔公,说这后生是你们羊角湾的吧?看起来很孝顺的么。七叔公冷笑了一声,说现在孝顺也没啥用了,“他老娘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死的时候才五十出头呢,就是现在活着,也比我年纪要小不少呢。”
其他几个老头不了解内情,看着水根走向远处的车子休息,就催着七叔公说说水根后生的过去。七叔公拗不过,只好把水根年轻时如何挑断来海芳家提亲的年轻人脚筋,又被判了3年徒刑,然后她老娘急火攻心猝死,他老爹半死不活地熬到水根刑满释放死去的一些破事说了个大概。“按说呢,我们几个老东西来监场,是不便议论人家的,但是孝敬父母这种事,最好还是双亲活着时做好,死了,就是捐块碑,又有何用呢?”听了七叔公的述说,4村的老头感慨地说。
水根走了不久,友根被他老婆推搡着来到了公德碑基坑前,叫他跪下,友根跪下想了许久,也想不出自己这辈子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然后回过头问老婆,说我也没杀过人放过火卖过白粉贩过孩子,咋就非丢豆子不可呢?
她老婆提醒说,你煮猪头抽人家老屋的桁条椽子,抽塌了几间屋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友根说那还不是你叫我去抽的吗?友根媳妇往老公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说你他娘的反思你自己的错误,老娘的帐等会自己算!
友根掐着手指头算了好几遍,说自己也记不清了,应该有十几间吧。说罢就起身抓了一把豆子撒到了公德碑的坑里。
友根撒完豆子后说困了,半夜还要来值班,就先回去睡了。友根媳妇找到道德碑的基坑,在坑前的布垫子上跪下,想了想,又拜了拜,喃喃自语说自己自嫁到羊角湾,骂人打架的破事没少干,很对不起先人,随后抓了一把豆子撒到坑里。
回身走过左边最边上的贞德碑时,友根媳妇朝着樟树下几个老头瞄了一眼,趁着他们不注意,顺便又从簸箩里抓了几颗黄豆丢到了坑里。这娘们年轻时风流成性,也是镇上有名的骚货,自打嫁给友根后,稍微收敛了些,但是隔三差五的也总要弄些花边出来,包括最近把堂兄水根也拽到了她的床上。她的那些破事,村里人都懒得说,一是怕她的大嗓门,一是近来村里的那些留守妇女越来越守不住,这种破事,村里隔三差五的都要弄几出的,见怪不怪了。
友根夫妇走后,陆续又有羊角湾的几个村民来孝德碑、道德碑、公德碑和信德碑等几块碑前的坑里下跪,丢豆子。这些家伙要么是平时对老爹老娘或者公婆打骂有加,要么是偶尔在庄稼地里或者人家院子里顺过一些东西的,要么就是养猪养羊乱排粪水或在湖里乱丢死鸡死鸭的;也有闲得蛋疼时跟儿媳妇“爬灰”的,有勾搭有妇之夫或者有夫之妇的;有文革时扒过庙宇四清时告过黑状的;有三年自然灾害时挖过人家祖坟的,有偷偷溺死过老婆生下的女娃的;有假订婚黑人家聘礼的,有祸害人家女娃始乱终弃的......
这些村民吧,基本上也没坏到黑心黑肝,所以一般都是随手抓一撮就撒,也有几个认真的,抓几颗,想了想,又退回几颗或者又加上几颗,总之还都是比较认真地在想一些事,希望几颗豆子能替自己把过去的罪孽埋葬掉,在余下的日子里能问心无愧地继续活着。
后半夜的时候,几个老头也熬不住困,除了七叔公不时地起身点香夹蜡烛灰外,其他几个都靠在藤椅上打瞌睡,4村的老头更是鼾声如雷。
这时,陆续有外村的人骑着摩托车进村,大多是一些妇女,他们小心地环顾四周,害怕被人发现,但除了樟树下几个打瞌睡的老头,别的还是很安静。这些妇女就放心地在贞德碑基坑前跪下,有的还跪不少时间,有的跪着嘴里还在轻轻地说些什么,有的说着说着就流泪,甚至哭出声来。直到后面有人催促,才抓几颗豆子丢在坑里走人。
再后来就有很多小车进村,那些从小车里出来的家伙可能都是些见过世面的角儿,下车后先是在圆桌前正经焚香跪拜,然后大都去财德碑和信德碑坑前跪下,有的还行大礼跪拜,然后抓一把豆子丢到坑里。对于这些土豪来说,他们发家的过程基本上没有什么诚信和道德可言,坑蒙拐骗是基本伎俩,对工人敲骨吸血也几乎是家常便饭。
但是现在他们成功了,有房有车,活得体面潇洒,家族里说话有分量,外面朋友遍天下,眼见着一年一年的增寿,裤裆里那摊陈年旧屎总是时不时的要回潮,所以借着羊角湾镇碑能把那一摊摊旧屎给整没了,无论如何对自己是一种心理暗示,有助于今后活得更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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