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与小鱼语】
“这个杀手不太冷!”——《这个杀手不太冷》
杀 手
(写者 令箭镶玉)
以前,觉得这间办公室很简陋,和阿荞的身份不配。好歹也是个首领嘛。摆一张蒙娜丽莎桌,墙上挂一张祖师爷虬髯客或荆轲像,阿荞穿一身范思哲长裙,那才是隐含杀气腾腾的奢华。不过,我正式递交辞呈的这一刻,才觉得这间屋子朴素的逼人气息,无形之刀竟然会这么被领悟。
阿荞看完信用了二十七秒。这种拖延的阅读若是去看史记刺客列传,麦子都黄了。阿荞十步杀一人,我是佩服的。此刻,读完我写的“世界很曼妙,我想去看看”十个字,加上“辞职信”三个字,加上我的花签,加上落款时间,阿荞大概是掰着十几个字的腿看窈窕呢吧。
阿荞放下那张纸,说,这信纸是东京山口组本田溜冰送给何红药的。
我说,嗯。
她继续说,若是仪式强烈,该有个台湾信封,印尼火漆,俄罗斯邮票,意大利木盒。
我想,她这么说,看来是有想法的。果然,她说既然这么破费了,你给你十三岁之前的你写封信,再给你五十岁之后写封信。
我点头。
首领毕竟是首领,她知道我突然心生爱意,杀人的意识就成了一朵梅花一朵桂花一朵玫瑰花。
她知道何红药这个名字。她不甚了了的原因却在我。我说,她呀,上午给人看病,下午开庭审案,晚上去大学授课。她点头,就像我此刻的头,一点一点颇优雅。
首领的话,我历来奉若神明。她让我写两封信,实际上和让我去宰两个人的邀约逻辑是一样的。我说好,那就是履行入盟誓言,喏。
写信之前,我洗了澡,换了内裤,点上印度密宗之香烛,就写了。那是淡蓝色的墨水,就像我曾经的少年衫色。
未来好写,无非这样,无非那样,最直接无非失手挂掉,但我的真诚是不容怀疑的。
然后写13岁之前,略有踌躇但并无大碍。13岁那年,我杀了一个恶贼,从此走上光辉道路。那恶贼猥亵并逼迫阿荞一夜卖了十三次,赚的七百块钱却不知去向。阿荞说跑吧,别翻了,我有十块钱给你。我没有在乎七百块钱是多少钱,而是在乎七百块钱是阿荞的七百块钱。
后来,阿荞杀了村长家的藏獒。据她秘书曾经获奖的报告文学记载,一掌挥出,要了狗命。我读了之后赶紧摸摸脖子,还好,还好。
阿荞当首领很蹊跷。有前辈教导我,你懂个屁,首领可以做计划,可以谈判收钱,可以尽职调查,有必要刀头舔血焦赞孟良么,呃?宋江不捉刀,扈三娘见了不也赶紧按照吩咐嫁给淫荡小人王矮虎么,呃?我匍匐于地叩首。
我写了很多,但都成了小径分岔的花园。13岁之前,打死我也想不出这个爱哭的经常被我扒掉裤子看花的小丫头会成为盗梦空间的一方诸侯。阿荞让我写给之前的我,我顿时明白她在折磨我,她想让我明白世界真曼妙需要做梦,看见看不见主要在被子捂住没捂住屁股蛋。
我失眠了。拿着笔不肯放下,却写不下去。就像一粒硬货卡在肛门里出不来。
何红药说她怀孕了,我一下子不那么狠了。她后来说卵子骗了她,但我觉得她没有骗我。她偎着我睡的那天晚上下了大雨,哗哗的天气势很惊人。她摸了我蘑菇,我摸了她木耳,然后就感觉到了不狠的失落。然后和她去搭地铁送她回家。在地铁上,我收了伞才发现一地铁的孕妇,大肚子云集,我不知所措。我突然想去摸何红药的肚子,她没有骗我,她真的怀孕了。
阿荞怀了孕,我陡然而怒,拎着菜刀冲进雨里。何红药怀孕了,我放下菜刀拿起雨伞。我不是我,我踏马达是谁?难道区别只是那肚子里的染色体非我族类?
这夜色很美,我得想想,十三岁之前我究竟踏马达的是个什么踏马达角色,然后正正经经写出苏东坡一样的豪爽,给眯眯眼的阿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