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初学者(31):商品拜物教
2019-10-24
在商品经济条件下,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决定着商品的命运,从而决定着生产者的命运。
商品价值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如果企业的个别劳动时间等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则私人劳动全部转化为社会劳动,生产过程的耗费全部得到补偿,再生产可以顺利进行;如果企业的个别劳动时间小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私人劳动也全部转化为社会劳动,不仅生产过程中的耗费得到全部补偿,还能获得超额利润;如果企业的个别劳动时间大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私人劳动就只能得到部分补偿,一部分私人劳动不能转化为社会劳动,企业将面临亏损,而持续的亏损可能导致企业破产。
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矛盾的存在,意味着交换过程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给商品带来不同的命运,也给生产者带来不同的命运。同样是木匠,同样是生产桌子,有的木匠的桌子好卖,能卖个好价钱;有的木匠的桌子不好卖,卖不出好价钱。桌子好卖的木匠赚了钱,生意越来越红火;桌子不好卖的木匠亏了本,生意越来越萧条;前者蒸蒸日上,后者江河日下;前者不断发达,后者走向破产。不同木匠的不同境地,似乎是因为他们生产的桌子的不同,他们的桌子的命运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本来都是桌子,都是用锯子刨子斧子锤子凿子加工木头而成的桌子,耗费了木匠体力脑力时间精力生产出来的桌子,能用来读书写字也能用来吃饭喝酒的桌子;它们都是商品,都需要通过交换实现其价值。就在商品到货币的“惊险的跳跃”中,有的跳过去了,成为成功者,不仅商品成功,生产者也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没有跳过去,摔进了深渊,摔坏的不仅是商品,而且是商品所有者。这样,商品就成为“一种很古怪的东西,充满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P88)桌子本来就是桌子,“一旦作为商品出现,就成为一个可感觉又超感觉的物。”(88)商品生产者不能理解商品这种特异的性质,对其产生某种幻觉,赋予其某种神秘感,神圣性,甚至对其膜拜。马克思说,理解生产者的这种幻觉和膜拜,“要找一个比喻,我们就得逃到宗教世界的幻境中去。在那里,人脑的产物表现为赋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并同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在商品世界里,人手的产物也是这样。我把这叫作拜物教。”(90)
对商品的这种幻觉和膜拜,可能与人的轻信和无知有关。我想起斯密在《天文学的历史》中讲到的“一只看不见的手”。斯密在三个地方(《天文学的历史》,《道德情操论》,《国富论》)讲到“一只看不见的手”,最有影响的是在《国富论》中。我们一般将《国富论》中的“一只看不见的手”理解为市场机制,其实它还包括除此之外很丰富更深刻的含义(比如“人类行为的非预期后果”,它类似哈耶克所说的“自发扩展的秩序”)。《天文学的历史》中的“一只看不见的手”,其实有讽刺的意味。斯密说,有些自然现象,是经常性的,规律性的,人们就将其理解为是自然的,是上帝操纵的;有些自然现象,很少出现,让人惊异,人们也不理解,觉得很奇妙,就说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的。 “一只看不见的手”的观念,是一种轻信的观念,只有那些浅薄无知的人才会持有。马克思将商品拜物教理解为人们对人与物关系的一种虚幻的颠倒反应,是人的轻信和无知的结果。
对商品的幻觉和膜拜,固然是轻信和无知的结果;但幻觉和膜拜的产生,却有其深刻的根源。幻觉和膜拜的产生,根本上源于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源于市场的不确定性,源于市场力量对人们行为和思维的控制。不过,即使人们弄清楚了拜物教的性质和根源,消除了这种幻觉和膜拜,却并不意味着人们可以摆脱市场的操纵和控制。这就如同一个理解万有引力定律的人从比萨斜塔上摔下来会死一样。在商品经济条件下,客观上存在着市场的不确定性,存在着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存在着生产者命运被操纵的现象。“在私人劳动产品的偶然的不断变化的交换比例中,生产这些产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作为其调节作用的自然规律强制地为自己开辟道路,就像房屋倒在人的头上时重力定律强制地为自己开辟道路一样。”(92)操纵生产者命运的不是商品,而是不确定的市场,是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
商品拜物教产生于从产品到商品的身份转化中。因为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商品不一定能够卖得出去,生产中的耗费不一定能够得到补偿,于是具有使用价值的商品不一定能够实现其价值,生产商品耗费的抽象劳动不一定能够得到实现。所谓不确定性或者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其实都是商品交换的问题。如果产品不采取商品的形式,就不会有从产品到商品的身份转化即从商品到货币的“惊险的跳跃”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一旦我们逃到其他的生产形式中去,商品世界的全部神秘性,在商品生产的基础上笼罩着的劳动产品的一切魔法妖术,就立刻消失了。”(93)
在鲁滨逊的经济中,他的生产劳动是完全的私人劳动,不存在私人劳动向社会劳动转化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从产品到商品的身份转化带来的迷幻和膜拜。在封建土地所有制下,并不存在社会劳动的问题;农奴为自己劳动和为地主劳动,是不同形式的私人劳动。农户向地主缴纳的地租,以及向教堂缴纳的什一税,都是清清楚楚的,没有什么模糊和马虎的地方。在未来的自由人联合体中,人们根据社会分工从事生产活动,个体融入社会之中,个体劳动从一开始就是社会劳动的构成部分,是直接的社会劳动,因而也不存在私人劳动向社会劳动的转化问题。所以,摆脱商品拜物教,需要摆脱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需要摆脱商品交换的不确定性。鲁滨逊经济是不可能的,封建土地所有制也不能成为选项,这就只能寄希望于未来美好的社会——“只有当社会生活过程及物质生产过程的形态,作为自由人联合体的产物,处于人的有意识有计划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它才会把自己神秘的纱幕揭掉。”(97)
“自由人联合体”是未来美好的理想。在我们现实的社会里,市场还是资源配置的基础形式,产品还需要通过向商品的身份转化来实现其价值。市场不确定性不可避免,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不可避免,商品拜物教也不可避免。在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中,商品拜物教已经只是一种初级形式了。随着货币的产生,随着货币在社会经济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的不断增强——按照德国哲学家西美尔(1858-1918)的说法,当货币成为“绝对的手段”之后,拜物教发展为一种新的形式——货币拜物教。货币的操纵力量更加强大,货币的操纵形式更加隐蔽。对货币的迷幻和膜拜取代了商品,货币成为商品世界的万王之王。如马克思所说——“钱是以色列人的嫉妒之神;在他面前,一切神都要退位。钱蔑视人们所崇拜的一切神并把一切神都变成商品。钱是一切事物的普遍价值,是一种独立的东西,因此他剥夺了整个世界——人类世界和自然界——本身的价值。钱是从人异化出来的人的劳动和存在的本质;这个外在本质统治人,人都向他膜拜。”(《马恩全集》,第一卷,446)
对货币的幻觉和膜拜的产生,因为货币是一切财富的代表,货币是一切价值的衡量标准。与虽然超感觉但实际上是有感觉的商品相比,货币更加超感觉,更加难以捉摸,更具有神圣性和神秘感。货币将分裂的世界统一起来,货币成为世俗世界的绝对君主。
货币拜物教的根源仍在商品交换,仍在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克服拜物教的希望仍然在美好的“自由人联合体”。不过,现实的我们还得与并不美好的商品拜物教和货币拜物教共存。马克思的拜物教理论让我们认识了拜物教的实质,我们却不能抓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拽出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