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初学者（1）：什么是“经济”？
2019-9-25
我把政治经济学看成是经济学的一个分支，这个系列文字就从“经济”说起。
在古代汉语中，“经”和“济”很少连在一起使用。它们连在一起使用的时候，其含义与今天的“经济”并不一样。
红楼梦中有警幻仙子告诫贾宝玉的一段话——“从今后，万万解释，改悔前情，委身于经济之道。”“经济之道”或者“仕途经济”，其“经济”是“经邦济世”，“经世济民”的含义，有我们今天所说的“政治”的意味。
过段时间就要开运动会了，到时候你们会举着“经邦济世”的牌子从主席台下经过，接受学校领导的检阅。某些人以为“经邦济世”就是“经济”意思，用来代表“经济学院”，这种认识是错误的。“经邦济世”的“经”-“济”不是经济学的“经济”。我相信，某些人可能也知道“用词不当”，只是因为“经邦济世”听起来高大上，有听觉和视觉的冲击力，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又可以唬一唬别人，于是就顾不得词不达意了。
我们现在所用的“经济”，是一个外来的词汇，它来自日本。日本人在明治维新时期向西方人学习经济学，借用了中国古代汉语中的“经济”来翻译economy。中国人向西方学习过程中，曾经将economy翻译成生计，家计，计学，齐家等等。后来孙中山提倡借用日本人的翻译，才统一成了“经济”。所以，“经济”是一个出口转内销的概念——不过，在出口与进口之间，其内容是变化了的。可以说是“旧瓶装了新酒”。
在现代生活中，有着各种各样的“经济”。经济增长，经济衰退，国民经济，区域经济，工业经济，农业经济，交通经济，卫生经济，社会主义经济，资本主义经济，商品经济，市场经济……纷纷扰扰的这些“经济”，大致有下面三个含义，或者说，可以概括为三个类型：
1，财富的运动。
经济首先指的是财富的运动；或者说是与财富有关的行为，过程，现象。我们讲经济增长，经济衰退，工业经济，农业经济等等的时候，就是在“财富的运动”的意义上使用“经济”的概念。经济增长，就是财富生产规模的扩大；经济衰退就是财富生产规模的缩小；工业经济就是工业领域中的财富运动；农业经济就是农业领域中的财富运动。等等。
那么，什么是财富呢？财富就是满足人们需要的产品和服务；或者说是满足人们需要的，给人们提供福利满足的，让人们过上幸福生活的一切条件和手段；财富既有物质的，也有非物质的，经济成长阶段越高，非物质财富的重要性越大。“经济”作为财富运动的过程，其内容就是以财富的供给来满足人们对财富的需求。这种需求满足的结果，就是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就是人的福利或者幸福的实现。
但并非一切财富相关行为，过程，现象都是“经济行为”，都进入经济学家的研究视野之中。餐馆做饭卖出去，这是经济行为。它涉及市场，交换，价格，货币，利润等等。普通人家做饭自己吃，一般我们不把它叫做经济行为，因为它不直接涉及市场，交换，价格，货币，利润等等。所以，经济学所讨论的“经济行为”，只是那些与市场等因素有关的行为。
2，社会生产关系或经济制度。
“生产关系”或“经济制度”，可以理解为财富活动的组织形式，包括各种规则和法则。我们通常讲的社会主义经济，资本主义经济，计划经济，市场经济，自然经济，商品经济，就是在“生产关系”或“经济制度”意义上使用的“经济”。
资本主义经济作为一种经济制度由三个要素构成：私有产权，市场，要素分配。“私有产权”指的是在这种经济制度下，生产资料所有权主要是属于私人的，个人及家庭财产也主要属于私人所有。“市场”指的是在这种经济制度下，资源配置主要通过市场完成，市场既是经济运行的主要场所，也是基本的基础的条件和手段。“要素分配”指的是人们收入的取得，从而生活资料的取得，主要依赖的是向市场提供生产要素；有的提供体力，有的提供脑力，有的提供货币，有的提供土地……市场对人们提供的要素的数量和质量进行评价，给予报酬，形成要素供给者的收入。人们向市场提供劳动力，市场对该劳动力进行评价，支付报酬，这是按劳动力分配。要素分配是市场配置资源的一种形式。这样一种经济制度是有其内在缺陷的。生产资料私有制与生产社会化的矛盾不可避免会加剧经济和社会矛盾，导致经济危机的暴发。当这种矛盾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有了社会主义革命的可能性，从而为社会主义经济的发展开辟道路。
社会主义经济是在更高生产力水平基础上的资本主义经济的替代形式。按照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设想，这一经济制度由三个要素构成：公有产权，计划，按劳分配。这是在比资本主义生产力水平更高基础之上的社会主义经济，与我们今天的现实还有一定差距。所谓“公有产权”，主要是生产资料公有制；按照马恩的说法，应该是主要的生产资料掌握在社会管理组织手中，这样才能实施计划经济，才能避免经济危机。而且，在社会主义发展的较低阶段，在国家存在的背景下，生产资料公有制采取国家所有制的形式，也就是由国家代理社会行驶生产资料的所有权。所谓“计划”，就是通过计划配置资源。我们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目前配置资源的基础手段还是市场。如果个人家庭没有私有财产，没有其他要素可以提供，也没有市场对要素进行评价，就只能采取“按劳分配”。按劳分配是根据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实际提供的劳动的数量和质量来支付报酬。按劳分配和按劳动力分配是不一样的。按劳动力分配属于要素分配，实际上是一种市场分配，或者说是基于市场评价的分配，有市场机制在其中发挥作用。按劳分配是没有市场评价的。按劳分配要求对劳动者的劳动贡献进行测度和计量，计算其劳动贡献，再分配相应的生活资料。马克思的设想中，工人劳动一天之后，获得一张劳动券，上面注明其劳动贡献，比如说有100单位，然后工人再到生活资料供应部门，付出劳动券而得到面包。如果一只面包需要劳动10单位的话，工人这一张劳动券就可以换到10只面包。实际上按劳分配还不具备现实性，迄今还没有发明出一种仪器，可以帮助我们测度劳动量。真正的按劳分配做不到，我们就只能采用某种近似的方法，比如按劳动时间支付工资。
这一部分讲多了一些，实在是因为用“生产关系”或者“经济制度”来解释“经济”有些抽象，不如前一个含义那么具体形象。相关的内容在后面教学中还会更深入地讨论。
3，所得和所费的比较。
这个意义上的“经济”，是要为经济行为确定某种规范，要求经济活动中的“所得”要大于“所费”。
经济活动要有目的，这是“理性”的基本要求。理性首先是行为要有目的性，不要盲目，不要冲动，不要感性。当然，理性还有更多的要求，我们以后再进一步讨论。经济活动要有目的，目的就表现为有所得，表现为收入或产出，产品或利润。实现目的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所得就得有所失——就是付出，就是所费；所费表现为投资或材料，投入或成本。
大家都听说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后面有一个励志的故事。米尔顿·弗里德曼（1912-2006）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是现代货币主义的创始人和旗手，他的思想深刻影响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发展，影响过里根和撒切尔夫人的政策。在经济理论方面，弗里德曼的贡献更是深远。弗里德曼出身于贫寒的犹太人家庭，他是靠贷款上的大学，生活费需要勤工俭学来筹措。每天中午的两个小时，他就在学校附近餐馆打工，没有工资，有一份免费的午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说的是，这顿价值十五元的午餐是他两小时端盘子的报酬。
如果中午两个小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能端盘子，弗里德曼这样做可以认为是划算的，是经济的。毕竟，这价值十五元的午餐解决了他的吃饭问题。弗里德曼面临的是去不去端盘子的问题，这是一个单方案选择的问题。单方案选择中，所得大于所费，收益大于成本，产出大于投入，就是“经济”。
进一步，对于弗里德曼来说，如何打发中午两个小时以获得收入，端盘子不是唯一的选择，还有其他的方案。国庆前后，他还可以去卖国旗。这位资产阶级的经济学家也是一位爱国者，他热爱资本主义，热爱市场，热爱他的国家。国庆期间卖国旗，是他赚取生活费的机会。他之前有一个选择，端盘子可以得到价值十五元的午饭；现在多了一个选择，卖国旗可以赚得二十元。如果其他所有条件相同，只是收益不同，分别是十五元和二十元，他会如何选择呢？显然，他会选择卖国旗。因为卖国旗的收益二十元大于端盘子的收益十五元。后面这个问题，是多方案选择的问题。在多方案选择中，相同所得，所费少者为经济；相同所费，所得多者为经济。所以，选择卖国旗是经济的行为。
我们现在的经济学，实际上有两大门类，或者两大阵营，一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或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二是现代西方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在使用“经济”概念上，二者有着不同的习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主要是在前两个方面来使用“经济”概念的，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所说的“经济”，或者是指财富的运动，或者是指生产关系或经济制度；就其根本性特征而言，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更主要的是在“生产关系”的视角下讨论经济问题的。
现代西方经济学有所不同，他们主要是在第一和第三两个方面来使用“经济”概念；他们所讨论的“经济”，或者是指财富的运动，或者是指所得和所费的比较。现代西方经济学将自己的研究对象规定为资源配置，其实就是通过所得和所费，收益和成本的比较来解决选择问题。
在我们今后的学习中，在一般的意义上，我们是在所得和所费比较的意义上使用“经济”概念的。作为一门学问的经济学，其研究的主题是选择，是资源在其不同用途上的配置问题；“选择”或“资源配置”，核心就是所得-所费，收益-成本比较。“经济”概念就囊括了这些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