钞票来来往往 性命阎罗大王
文/潘国尧
因为要办理房产过户手续,只好大老远从帝都回杭州一趟。
这些年混边缘新闻界,从一个城市浪到另一个城市,直到赖上帝都十年不挪窝,本想再混个三年五年的回乡养老。无奈计划没有变化快,长期在泛财经领域浪新闻,混成了宏观经济领域的半个专家,对于大势的判断,虽不及木子大虫的敏感而果断,但几乎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早在三年前木子卖掉长安街上的一个小区时,阿六就已经认为大炮、小目标等几个是在撒谎了。于是想把位于杭州江干区唯一的一套房子卖掉,但是老婆不同意,说这房子风水不错,住进来之后房价一直在升,这么好的房子要卖掉,一定是我的脑壳进水了。
我的脑壳是不是真进水了,老婆说了不算,重要的是我只此一套房,卖了再去租房,着实像黑瞎子掰棒子夹腋下再接着掰新棒子,所以说了几次后也就再也不提了。
但是去年一过完年,楼市寒风飕飕,足不出户的老婆每天站在阳台上看街上的车和人越来越少了,终于认可我的观点,认为这城市恐怕真的待不下去了,“老头就依你的意思把房子卖了吧。”老婆站在寒风中无奈地说。
我就很快找了几个中介把房子挂了出去。
因为楼市风向大变,二手房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了烫手的山芋,买家和中介就都牛逼起来,挂网上的原价一再被往下压。尽管我不断地放低姿态,整整半年内还是鲜有真正的买家与我进行实质性的谈判。直到今年夏天,才有一对在国企工作的小夫妻愿意以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买走我的房子。
两个月前,在一个政府坐庄的房产交易所里,买卖双方在中介的张罗下签下了房屋转让合同。记忆中我好像在十几份合同上签下了我的大名。
在交易大厅空荡荡的座位上,我跟工作人员和中介发牢骚,我说老子买房时也就在两张纸上签了两次名就缴钱了,到了卖房时却要在上百页的纸上签N次的名了,“这他娘的真像是空腹喝烧酒,下去容易吐出来遭罪受啊。”我说道。
中介是个年轻的老油条,说大叔你这房子十年间涨了三、四倍的价,你这单生意比人家打了一辈子工赚得钱都要多,“你要是嫌签字这活累,要不我替你签了如何?”
当然我的脑壳还没有完全进水,牢骚归牢骚,还是听话地签完了所有的字,至于那些白纸黑字上哪些可能是大坑哪些似乎是死结,也着实没精力去逐一核实了,事实上半天功夫就是把古兰经那么厚的一叠合同翻一遍都够戗。
半个月后,我在京城继续游荡,老婆打电话来说银行已经把首付的三成房款都转到她的卡里了。我说那余下的七成什么时候给呢?老婆说恐怕得俩月后了。
我不清楚合同上那些幺蛾子文字到底给我做了什么手脚,竟然要这么折腾我。我清楚地记得老父亲在世时卖掉家里的老宅就像卖掉一头猪那样的简单:一手缴钱一手缴钥匙,甚至连张像样的房契都没有。难不成现在换了皇帝和年号了么?
我就给中介打电话,我说要回我剩下的房钱咋这么难呐?中介说二手房买卖形势不太好,银行对贷款买房的一方资质审查特别严格,过户要尾款可能会比从前要麻烦多了,“银行的钱放不出来,我们也没辙啊。”中介说。
因为身陷二手房买卖漩涡中,我就格外关注网上的相关信息,这一年中的是非还真是多,国家层面上,那些持笏的砖家和在江湖上骚浪的伪砖家一个建议降息,另一个建议要加息;而在反腐层面上,一会儿哪个银行的大老板出事了,一会儿证券委主席换人了;企业层面上呢,一会儿前首富被人从私人飞机上请了下来,一会儿后首富被辞职了;一会儿砖家说从长远看房价还是会涨,一会儿政府有人辟谣说房价调控将更为严厉……
我像是一头逆水上溯的稻田鲫鱼,一会儿往沟坎上跳,一会儿又被渠水冲下河。我反复问自己:这房子是卖值了呢还是卖亏了呢?如果说是卖对了,怎么还有砖家在胡嘞嘞房子会涨价?如果说是卖错了,怎么全国楼市到处都在喊跌呢?
老婆倒是沉得住气,说现在房产证也交出去了,首付也到手了,老头你再二皮脸阴阳腿的在家里折腾有个卵用?“你要是实在憋得慌,就去楼下转转吧,少在家里装逼!”老婆说。
好吧,俺就下去转转吧,再过两天,我的房子就要彻底换户主了,个把月后,我又要像从前那样的隔三差五地在这个城市里搬家租房了。想到这里,我就对这生活了十年的房子充满了愧疚,严格地说,是对老婆和孩子充满了愧疚。
中午喝了二两杨梅酒就臭豆腐,浑身燥热起来,我知道我那接近200的高血压又上来了,就决定去小区里转一圈降压,入住这个小区以来,十年中满打满算在杭州的日子也不过两年,小区里好多地方都还没转过呢。
我转到小区的东南角,那儿居然还有一个网球场和一个篮球场,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外地老头带着孙子孙女在笨拙地打球;转到一个被密密麻麻的灌木遮住的树林里时,我竟然发现了一个游泳池,虽然大冬天的池子边连鬼都不见一个,但我能想象出七月流火的季节,这池子里该是下饺子一样的大人和孩子。最后转到从未去过的东门,发现东门也和西大门一样可以刷卡出入,而且出了东门就是钱塘江大堤内侧的那条景观大道,印象中这条大道还是女子半程马拉松简称“杭马”的跑道!
出东门再拐向西,就是我家楼下的围垦公园了,公园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伸胳膊扭腰锻炼身体,都是和我一般光景的半大老头老太。远处河边还有一个歪戴着鸭舌帽的老家伙在吹萨克斯,虽然吹得跟公驴叫唤一样的时断时续,好歹还能听出来是某首老歌的旋律,能把这曲子吹得还带点激情的,一定是像阿六一样从XX大革命到大开放一路走过来的老家伙……
马上要与这个小区告别了,心里有点酸酸的,那就去旁边的街上走走吧。十年前,阿六下单时,这小区的四周一片荒凉,没有菜场,没有学校,没有医院,没有居委会,甚至没有一家像样的快餐店。那时临街的门脸房卷闸门上,房东用油漆刷着“门脸房转让,每间16万”,现在,这些门脸房的年租金都要二三十万了,如果当年我用缴洋房首付的钱买下两个门脸,现在就是收租金都可以直接奔小康了!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当年花4万元凑足60万总价变相买下了三个杭州户口,现在户口是不值一分钱了;而4万元那会儿可以买下两个停车位,如今,车位都涨到每个20万元了。所以韭菜总是在你长出嫩芽时就被早早收割掉的,而机遇也总是不经意间在你胯下溜走的。狗日的世道!
小区西大门向南,就是27号大街了,每次回家时总要在这条街上逛,这里的一些店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哪里可以买到合适的东西,我是门儿清的,而去年以来,我更多的是出入这条街上的那些房产中介铺,“我爱我家”“链家”“21世纪房产”“贝壳找房”“德佑”“大屋”“华邦房产”,这些中介的名号如数家珍,甚至连几个守铺面的帅小伙都成了朋友,虽然大家都各打各的算盘,但这一年多来,这些家伙为我的房子能顺利出手,多少是作出了一些贡献的。
在我就要搬离这个小区之前,我觉得应该与这些老朋友们去打个招呼。
但是我显然晚来了一步,我从街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十来家房产中介,只剩下了三两家有官方背景的铺子还开着店门,里面也只有一两个小伙子守着电脑,并且不帅,不知帅的那几个去哪了?“我爱我家”的门脸,原来是开在小区临街的那幢楼下的,是专门经营本小区房屋的铺子,地段好,人气旺,但现在这个铺子已经被一个小超市取代了,也不知原店搬到哪里去了,问了问保安,保安说好像搬到一个很偏僻的小区里去了。
有两家中介的玻璃门各上了一把大锁,另有三家直接改成了宠物店或者快菜店或者饼店,其中“大屋”的门店直接被拆了玻璃门改成了垃圾分拣处,“链家”的门店则被旁边的水果店收了用作仓库,里面堆满了榴莲和甘蔗。
我找到另一家还在坚守的“我爱我家”,里面熟悉的帅哥一个也不见了,守店的一个小伙说,他也坚持不了几天了,“坐一整天也不见有人过来问个价啥的,干咱这行的,怕是遇到流年了。”
我问原先的那些小兄弟都去哪了,守店的小伙说还能去哪?“都回家了呗,家里至少用不着缴房租了。”
也不知怎的,从街上原路返回时,原先沮丧的心情竟然渐次远去,忽然觉得自己这回可能是真的赶上了最后一班车了,要是没赶上,恐怕司机都跑光了,车也无影无踪了,到时,你就是想回家,恐怕都找不到北了吧?
世事无常,这两年,那些个曾经人五人六的家伙,或出境跑路了,或“上山”去反思了,或不小心下河沉底了,或楼上直接倒栽葱飞天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阿六我虽然乱世混迹江湖,好歹还能浮在水面上换口气,至少还积存了几个钱可以重新选择一种活法,我认为这应该是祖上积的德。
路过一个叫“顺旺基”的中式快餐店,阿六我叫了两盘白切鸡打包,准备晚上再喝二两杨梅酒。不过,杨梅酒喝完了明年还可以自己再做,这27号大街上的顺旺基白切鸡,离了这个村,恐怕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店了吧。
Ade,我的小区保安们,Ade,我的房产中介帅哥们……
等到今天再次准备发在主页上时,那些我一个月前在公众号上提到过的房产中间店面又出现了新的变化,不知是因为阿六这大嘴漏风了还是坐庄的觉得该提振一下市面了,10号大街上的“大屋”忽然装修得富丽堂皇了,而27号路上好几个中介店也重新开张了。我不知道这是对天鸣响的统一信号呢还是市场真的要热了?
如果真是回光返照,那阿六我不是亏大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