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年前跟着信客从宁波到上海


七十五年前我跟着信客到上海

方彭

天设亮,我酣睡着,外婆把我叫醒了,快起来,不然要来不及了,信客马上要来了,我赶紧起来,吃了外婆半夜里给我烧好的糯米饭,说可以耐饥,并带上一团,叫我路上餓了再吃。此时天还没亮透,信客推门进了外婆家,他第一句话,我们马上走,要赶上澥浦的航船,问有什么东西要帶走,外婆说只有一个,家乡话即一个小孩。

信客,在交通和通信还不发达的時代,是浙东地区农村与上海之间信件,物品,货币的转递者,更有甚者,像我这样的人,也被转递到了上海。他们从中收取费用,是那时的一个行当。

从庄黄出了村,天才蒙蒙亮,沿大路向澥浦方向走去,路上仅我和他一大一小两个人。他帮人托帶的行李,早交脚夫挑走了。我们从早晨走到中午才到澥浦。在八月骄阳下,他不断催促我,走快些,我却越走越慢,只想坐下来。30多里路走下来,皮肤被炙得通红,让我这个八岁的孩子十分疲惫。

航船就停在码头那边,我赶紧跟着信客上了船,船上有座位,我紧挨着信客,坐在他的边上。拱型的顶蓬是用竹片编织的,可挡风又可遮阳,船内不明亮,船不大,只可乘十多个人。我在睏意中昏昏睡去。

船到宁波己近黄昏,旅館是在两条沿河的街上,我们先在小菜馆吃饭,我已饿得荒,一大碗饭和一盆蔬菜,我狼吞虎咽的吃光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饭后过了桥,到河对面的街上,信客拉着我进了旅館。见到从沒见过的一种灯,一𠆤在玻璃瓶里,有w状的细线发出红黄色的光,我出神般地好奇。这就是电灯。但当时宁波电厂因发电量不多,而用电者多,电力负荷高,造成电压低,电力不足,鎢丝发不出白色的光芒,只能发出黄红昏暗的光来,照在人面上,也都成了黄暗式的,相互看到的都是变色面孔,我暗自觉得好笑。

旅館的走廊上放着一把茶几,左右两旁有木椅,茶几上放了只圆桶状的瓷壶,我一天末喝过水,口喝得很,隨即倒水喝了起来,哇,这水有苦有澀。八月天,陆地用水量多,海水倒灌进来了,当时宁波就吃这种水过日子吗?我也忍着吃了杯,不敢再吃第二杯。

到了房间,见到有个比我大的男孩,他也是跟信客到上海去的,他是家人直接送到这里来的。看那人十分体面,家里着实给他刻意打扮了,以期显示他的身份,适应上海的环境。小子三七小分头,油光锃亮,穿一身浅色小西装,脚上是双小皮鞋,活像上海小开,我这个村里孩子,看着他与我们不一样觉得好奇。他自己恐怕也是第一次穿,显得不自然,大热天,汗珠都从臉上渗出来了,他在乡镇小学毕业了,到上海去读中学。

经一夜的航程,第二天船到了上海,停在十六铺码头上,船有好多层,很高很大,我从船上看下去东西都变小了,人也变矮了。下面有拉黄包车的,有挑担的,行人很多。我影响最深的是铁轨围绕着一个圆圈型的房子,电车从外面驶来,在圆圈中仃下来,让人上下后,再从圆圈中开出去,叮当叮当的响着,我失神的看着这亇圆圈房子周围的动静。几年后再到此处,才知那是八路无轨电车十六舖终点站,那些房子都开着饭店,咸鱼行等商铺。

信客牽着我下了船,让我踏上了上海这块土地。有道是宁波人到上海,被头舖盖掮得来,金店银楼开起来,但我的命运呢?

叫来了两辆黄抱车,信客自已一辆,车上堆滿客户的物品,我和男孩的一辆,除了男孩的物品,还放了其他客户的,总之要塞足为止,两亇男孩坐得都不能动弹。

车子停在贳器店(旧時家俱为贳器)门前,三开间的店里,摆放了各式家俱。见老板的家人来了,大家都涌动起来,老板和親属,从里面出来兴高采烈地接儿子,店员们忙着拿行李。有个店员说大客人到,(指贵重客人到来之意,),但另一位则连忙更正,小开,小老板到。

接下来是送我了,车子在弹街路上前行,弹街路是外国船的压仓石,在华装载回国物资时,压仓石成了废弃物。用它排列整齐地铺在路上,使马路不再泥泞,还可承受车辆压力,当时上海的许多支马路,都是此种路面。石头是鹅卵形的,路面不平有凹凸状,车行驶时要蓬跳蓬跳的,人光脚走有点痛。

到了姑母家,她家开了爿煙纸店,即如现在的煙杂店。在解放前,浙东家乡(三北)到上海的打工者,都落脚在这个行业,当个煙纸店倌。她家有五个孩子共七口人,生话也很艰难,姑母为了养家一家人,她还去清扫弄堂,听起来是下等生活,但为了弥补收入不足,坚強地承担家庭责任。

他把我接出来,让我读书,而她自己的儿子(我的二表哥)看管店堂,做生意,荒废了学业。我的姑母抚养我这个侄子,是对他死去弟弟的义举,我至今感激万分。

我是没有行李的空身孩子,到上海寄篱人家,投親来的。

一晃七十五年过去了  ,现己耄耋老人,在欢度晚年中,忆及早年离别情境,让我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