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寒假-6
保山（1）：四十公里开了两个小时
2019-1-26
今天的目的地是保山。
保山原来叫永昌。徐霞客在云南的游历，时间呆得最长的就是永昌。结束永昌的考察之后，就返回内地。往东到昌宁，再到顺宁。顺宁就是今天的凤庆。到了凤庆，本来准备往东去云州（今云县），然后返回昆明的，后来知道往东走不通，于是就将行李放在顺宁，到云州考察澜沧江之后，返回凤庆，北上走鲁史，走巍山，到鸡足山。最后，丽江的木增土司派人将他抬到黄州，他再乘船回家。我这次走凤庆到保山这一段，与当年徐霞客的方向相反。
我对保山的兴趣，除了与徐霞客有关之外，还与滇西抗战有关。滇西抗战期间，保山是国军的前敌指挥部所在地。日本人在占领腾冲之前，对保山进行了大规模轰炸。1942年5月4日这一天，日军出动几百架次飞机轰炸保山，当日就炸死将近一万人；由于天气闷热，尸体处理不及时，随后又引起瘟疫，死了五万余人。这样，日军的一次轰炸就造成保山六万民众的死亡。日军一直没有打过怒江，没有占领保山，但保山人民承受的灾难不必敌占区人们少。由此我理解了滇西人民对日本人的刻骨仇恨。
我去年读余戈的“滇西抗战三部曲”，了解到与此相关的一个事情。说当时云南王龙云派他的儿子到龙陵和腾冲一带督战，可这花花公子只顾敛财，不管抗战。日本人打进来，国军节节败退。龙公子征集了龙陵，腾冲一带的马匹2000，将自己的财产运往保山，以致后来撤退的国军在龙陵，腾冲一带找不到马匹运输军用物资。龙公子到保山之后，稍微休整继续内逃。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放大火烧了军火库，引起巨大的爆炸。逃到昆明后谎报说日本人轰炸并占领了保山，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余戈说的这件事儿，应该在日本人的大轰炸之前。抗战期间发生在保山的这两次大轰炸，我后来跟保山的司机说起来，大家都不知道。
为了谋划今后两天的行程，昨晚一直没有睡好。时间的确定，路线的选择，住宿的处理，订票退票，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两点醒来一次，看看书又睡；四点醒来一次，看看书再睡；五点再次醒来就不睡了。其实是有些兴奋。前两天的行程，很大程度上是公务。有任务，就得按部就班。从今天开始，才算是正式的旅行。对于旅行，我总是下意识里要求自己保持好奇心，保持想象力，要兴奋，要冲动，要努力寻找新鲜事物，每一次出行都得有收获。
七点钟下楼，退房，取发票。看了一眼餐厅，只有隐隐约约的灯光；问大堂服务员现在有没有东西吃，说应该会有一些，比如稀饭和鸡蛋。这样，我又一次第一个进入餐厅。见我进去，厨房师傅出来将大厅里所有的灯打开，还跟我打了个招呼。我取了鸡蛋、稀饭和油条，还要了一碗米线。可惜蔬菜还没好。离开这家酒店，有不舍的感觉。这里环境安静，设施完整，卫生整洁，服务员都敬业而热情，给人以家的感觉。一个人在外，总会有对家的渴望。
从凤庆到保山一天只有八点钟一班班车。两地之间来往不算多，可能是因为凤庆归属临沧而不是保山的缘故。两地之间相距才一百八十多公里，而且是省级公路，我原先以为三个半小时可以到达的。后来我才明白，在云南坐长途汽车，时间观念是不起作用的。
快八点才见司机懒洋洋过来，打开车门，帮助乘客安置行李。司机三十多岁的样子，敦敦实实，面庞黑黑的，一看就是个少数民族汉子。看起来很热心，好脾气。碰到邻车的司机，笑眯眯上去打招呼，递烟，说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我有些着急。我的计划是中午十一点左右到保山，然后游览太保公园，板桥古镇，金鸡古镇。我的时间很紧凑。如果不能早点到保山，我的保山之行意义就不大，就不如直接到龙陵或者松山。
司机却不着急。到了八点，慢慢悠悠发车，慢慢悠悠出站。这时，二十九座的车只坐了不到二十人。出站之后接到电话，跟人约好到什么地方上车。长途车司机都喜欢散布自己的电话，然后在站外接客，这样就可以捞到外快。以为要去接约好的乘客，会开得快一些，想不到还是一样的慢慢悠悠磨磨蹭蹭。
在城内停车两次，接了一次人，接了一次货。不知道上的是什么货，很长一大捆，用帘子布包着。司机还下车帮忙，收了五十块。我感觉司机是故意将车开慢一些。因为车上有空位，他希望补充乘客。一路上有人招手，就停车，就上人。有两次，乘客只坐了三五公里，司机只收到五块钱一人。司机一直很有耐心，慢慢悠悠开着，随时停车，上人，下人。他很礼貌，很客气，跟每一个上车的人打招呼，跟每一个下车的人打招呼。看到上车的人携带东西太重，还会出手帮忙。
进入昌宁，停车休息。离开凤庆客运站才四十公里，已经开了两个小时。司机走到路边小店抽水烟筒去，大家下车晒太阳。小店的主人则站到简易厕所跟前收钱。我们这一趟车，他可以收到二十来块。才开出四十公里，却休息二十分钟，我相信司机是在磨时间。
接着往前走，路边等车的人多起来。有一位还是事先跟司机约好了的。不一会儿，车上坐满乘客，车子就可以直接开往目的地了。
下午一点多到达保山，一百八十多公里跑了五个小时。
对司机这样磨磨蹭蹭，一开始颇有些反感。为了自己挣外快，浪费大家的时间，实在有违契约精神，有违职业道德。后来一琢磨，我心里的牢骚显得有些偏狭。
在这样的山区，人们出门很不容易。四五公里的路程，开车几分钟，走路得一两个小时。有的地方，一天只有一班车到达，错过一班车就错过了一天。司机随时随地停车，虽说是捞外快，本质上也是在帮助别人。搭人五公里，只收钱五块，却可能节省别人一两个小时，甚至可能是一天。在这样交通不便的山区，班车首先是一种解决交通问题的手段，其次才是营业的挣钱的工具。表面看起来司机是在捞外快，实质上是在帮助人。
看起来，司机为补充乘客磨磨蹭蹭，浪费了大家的时间，违背了契约精神；但是，在特殊的背景下人们需要遵守特殊的规则。我们讲的按时出发按时到达是一种现代文明背景下的硬的规则，而在那样偏僻贫困的山区，需要的可能是更有人情味的软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