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洛克：货币的性质
2019-4-3
约翰·洛克（1632-1704）原先在牛津大学任教。结识沙夫茨伯里伯爵之后，离开学校，担任伯爵的私人医生和秘书，加上伯爵孙子的家庭老师。他的这个学生，就是后来的著名哲学家沙夫茨伯里伯爵三世。
伯爵担任财政大臣之后，洛克需要为伯爵处理一些经济问题提供参谋，包括为伯爵的演讲准备讲稿，于是洛克开始研究经济学。1668年，有人提议政府操控利息率，将市场通行的利率由6%降低到4%。人们提出的理由是，荷兰的利率就是4%，而荷兰经济的发达程度要远远高于英国。似乎荷兰的经济发展就是因为利率低，而英国将利率降低到荷兰的水平，经济发展就可以跟上荷兰的水平。伯爵对降低利率持否定态度，要求洛克为他准备一篇演讲稿，于是就有了洛克的第一篇经济学论文《论降低利息和提高货币价值的后果》。洛克认为，利率是货币资金的价格，取决于借贷资本供求。由市场自发的供求力量所决定的利息率，叫做自然利率。利率变化的原因在于货币供求的变化，试图用法律来改变利率，从长期来看是徒劳无益的。离开自然利率的实际利率，总会回到自然利率的水平。再说，荷兰的经济发展并不是低利率的结果，反而是低利率的原因。正是因为经济发展导致借贷货币的增加，才使利率下降。洛克“自然利率”的观念，就是市场力量自发作用的观念，也就是自由主义的观念。后来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很多思想，都受到洛克这一观念的影响。
洛克在这篇论文里，还讨论了货币性质的问题。洛克有货币金属论和货币名目论的双重观点。所谓金属货币论，认为货币就是贵金属，有实在的价值；其价值由生产贵金属商品的土地和劳动耗费决定。在这里，洛克的观念与配第是一致的。所谓货币名目论，认为货币只是价值符号，其价值是人们想象的，约定的。他说：“因为黄金和白银耐久、稀少而且很难伪造，所以人们一致同意给他们一种想象的价值，使他们成为共同的保证物。”（P19）从洛克的这段话中，我们可以读出以下含义：
第一，货币作为货币的价值来自人们的想象。一种东西能够发挥货币的作用，或者说具备货币的价值，并非这种东西对于人们的实际经济活动有什么必要性或者有什么实际的用途。仅仅是人们想象大家都愿意接受它作为货币来使用，它就顺理成章成为货币。弗里德曼在《货币的危害》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在太平洋上有一个雅普岛，人们用石轮作为货币，满足价值计量及交换媒介的需要。那些巨大的石轮就放置在沙滩上，他们分别是各家各户的财产。发生商品交换的时候，不需要移动石轮，只需要在石轮上作上记号。货币的这种被人们的想象所构建的价值，在历史上有着丰富多彩的表现。借助于人们的想象，贝壳和布匹，香烟和工具，都曾经执行过货币的只能。
第二，对货币价值的想象来自人们共同的集体意向。货币是一种社会交换的产物，货币功能的发挥是集体意向的结果。关于货币的价值，单个人的想象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当人们的想象碰巧汇聚到某个具体的对象时，只有这种对象化被确定到某个具体的事物时，货币作为货币的功能才能发挥。将货币功能想象并对象化到具体对象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契约的过程。美国语言哲学家约翰·塞尔在其《社会实在的构建》及《心灵、语言与社会》中，讨论了与洛克以上思想接近的某些东西。在塞尔看来，一张纸怎么能成为货币呢？只是因为人们都将一张纸看成是货币，它才成其为货币。在现实经济生活中，有很多东西都具有这样的特点，只有通过人们的共同想象或者认同，一个事物才成其为相应的这个事物。婚姻关系是这样的，财产权也是这样的，在它们作为一种社会存在而存在的时候，需要有人们共同想象的支持。塞尔将这种构建力量，称之为“集体意向性”。
第三，人们的集体想象赋予货币价值，同时也界定了货币的本质。货币作为货币的价值，也就是其作为价值尺度和交换媒介的功能，是人们的集体想象赋予的，同时，货币的本质也是由人们的集体想象界定的。在商品交换中，人们出售商品而得到货币，这个货币其实代表的是出售者的债权，也代表的是社会或者市场的债务。出售者之所以愿意接受这个叫做货币的东西，这一张纸或者一个石轮，只是因为在其中体现着某种社会意志，某种集体意向性——市场或者社会通过契约的方式约定这一债务的清偿。所以归根到底而言，货币所体现的集体意向性，是一个社会的信任和承诺，是一种债务履行的保证。
将货币的价值说成是想象的，或者虚构的，似乎是一种天方夜谭。一个想象出来的东西如何可能成为货币，成为价值的代表，执行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等职能呢？在巴黎掀起过密西西比狂潮的银行家约翰·罗（1671-1729）就想不通。他在《论货币与贸易》中这样说：“我想象不出来，不同的国家怎么会同意赋予某种东西（例如白银）以假想的价值，用它来表示所有其他商品的价值；想象不出来某一国家怎么会接受这种与所交换的东西价值不等的东西；想象不出来假想的价值怎么能保持下去。”（约翰·罗：《论货币和贸易——兼向国家供应货币的建议》，朱泱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P5）约翰·罗“想象不出来”货币的想象的或者假想的价值，不是因为他缺乏想象力,而是缺乏对塞尔所说的“集体意向性”的理解，对货币作为债务承诺手段的把握。一个人的想象自然不能赋予对象物以货币的价值，这种个人想象只能是一种狂想。但当这种想象以集体的方式呈现，以契约的形式形成的时候，想象就变成了实在。
只有那些卓越的大脑才能理解洛克这样天才的想法，理查德·坎蒂隆（1860-1734）就有这样卓越的大脑。“洛克先生说《论降低利息和提高货币价值的后果》，人类的约定使金银具有价值。这是无可怀疑的，因为它并不是绝对必要的。正是这同意约定赋予了并且每天都在赋予花边、亚麻、绸布、铜和其他金属以价值。”（理查德·坎蒂隆：《商业性质概论》，余永定等译，1986年版，P54）孟德斯鸠（1689-1775）也是洛克的知音。在孟德斯鸠看来，货币是人类创设出来便利交换的工具，本身并不是财富。货币的价值是标记性的、拟制性的，是人们主观赋予的。“黄金和白银……就其本身而言，是毫无用处的；它们之所以成为财富，只是因为人们选用它们作为财富的标志。”（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中文版，梁守锵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P223）
关于洛克在经济思想史上的地位和影响，马克思说过这样一段话：“一般说来，英国早期的经济学家都把培根和霍布斯当作自己的哲学家，而后来洛克成为英国、法国、意大利的政治经济学的主要‘哲学家’……因为洛克是同封建社会相对立的资产阶级社会法权观念的经典表述者；此外，洛克哲学成了以后整个英国政治经济学的一切观念的基础，所以他的观点就特别重要。”（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P428）洛克关于货币性质的理论在经济思想史上的影响，证明了马克思的这一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