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经济学（三）：马歇尔经济学的研究方法

2019-5-25

马歇尔经济学的研究方法，也具有综合的性质。马歇尔的经济学，就是应用各类科学方法综合经济学各流派的理论观点并结合自己的创见构建出的一个有机体系。马歇尔经济学的研究方法，有的来自对其他经济学家的批判和继承，有的来自自己的创造性发展。

上一节介绍介绍马歇尔经济学体系的特点，涉及到与方法论有关的一些内容，着眼于体系的理论基础、方法选择、内容结构的整体特征；本节介绍的是马歇尔构建其理论体系所使用的方法，涉及的是具体应用。

   一、归纳和演绎

马歇尔说：“经济学的目的，第一是为求知识而求知识，第二是解释实际问题。”[1]就最终意义而言，即使是“为求知识而求知识”，也是服务于“解释现实问题”。要解释现实问题，需要把握经济运行的规律，于是探索经济规律成为经济学研究的任务。因此，“经济学的工作是收集事实，整理和解释事实，并从这些事实中得出结论。”[2]

收集事实，整理事实，分析事实，从中发现具有规律性的东西，这就是认识论意义上的归纳法。马歇尔在进入经济学研究领域之初，在1868年和1870—1871年，曾经在德国生活过，接触过威廉·罗雪尔等历史学派经济学家，阅读过他们的著作。德语是马歇尔熟练掌握的外语，由此可以理解历史学派对他的影响。马歇尔对历史学派的历史归纳法及其所主张的经济规律具有特殊性的观念持认同的态度。在其1885年在剑桥大学的就职演讲“经济学目前的地位”中，马歇尔说：“在科学的数学—物理领域中，一般来说有这么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所研究的对象在所有国家和时代都是恒久不变的……（但是相反）如果一个科学研究对象经历了不同时期的发展，那么适用于一个时期的规律将很难没有改变地同样适用于其他时期；科学规律根据它所研究事物的变化也必定发生相应变化。”[3]

尽管认同历史归纳法，马歇尔还是客观地意识到经验主义认识论的局限性。在哲学上，马歇尔是伊曼努尔·康德（1724—1804）的崇拜者，他认同康德的如下判断：“虽然我们所有的知识都开始于经验，这并不意味着知识都来自经验。”[4]马歇尔认识到，在经验的基础上，知识的获得还需要理论上的努力。在1885年的就职演讲中，他还说到：“经济学家一定要对事实充满渴望，但是一定不能仅仅满足于事实。尽管一个经济学家应当对历史学派伟大的思想家们充满无限感激，但他一定要对过去能对现代问题直接作出解释这样的念头表示怀疑。”[5]经济研究需要事实，需要观察，需要归纳。但是“事实本身是静默的。观察本身并不能直接揭示事物的原因。”[6]没有经过抽象的事实只是一堆事实而已，而从经验上升到知识并建立知识体系，除了归纳和抽象，还需要逻辑和演绎。

因为经验主义作为一个认识论是有缺陷的，而且，归纳本身作为一个方法也是脆弱的。“马歇尔试图在演绎主义和经验主义之间开辟出一条折中的道路。”[7]马歇尔折中的方法论道路就是归纳和演绎的结合。他主张：“经济学上分析和演绎的作用，并不在于锻造几条推理的长链锁，而在于恰当地锻造短链锁和基本环节。但这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果经济学家漫不经心地进行草率的推理，他就很容易使自己的研究工作处处都联系得很坏。他需要仔细分析和推理，因为只有借助于它们，他才能选择正确的材料，进行适当的分类，并使它们在思想上有参考价值，在实践上有指导作用；同时因为每次推理都必须建立在归纳的基础上面，所以，每个归纳过程势必包括分析和推理。”[8]

对于归纳法和演绎法的关系，马歇尔接受历史学派经济学家施穆勒的观点：“归纳和演绎对科学思想都是必要的，这正如左脚和右脚对走路都是必要的一样。”[9]而归纳法和演绎法之所以能够结合，也如同施穆勒所说——“归纳法和演绎法都建立在同样的趋势，同样的信念和同样需要我们的理性上面。”[10]

二、边际分析

边际分析是连续原理的深化发展和具体应用。1867年，马歇尔开始发展图解方法试图将穆勒和李嘉图的思想转化为数学。那时候，微积分在经济分析中的作用已经得到经济学家们的重视。在古诺和屠能的影响下，马歇尔对边际分析方法产生了浓厚兴趣。“我们观察世界时，无论是在伦理方面还是在物理方面，都更注重于增量而不是总量。”[11]马歇尔深信，对于经济学来说，增量是比总量更重要的概念。边际增量是某种经济因素在特定条件下所形成的连续函数的一种表现。“在精神和物质世界中，我们的对自然的观察，与总数量的关系没有与增加量的关系那样大。”[12]

马歇尔成功地将古典学派的生产费用论与边际学派的边际理论协调起来，几乎与杰文斯、门格尔、瓦尔拉斯同时独立地推导出边际效用原理。他认为，产品的生产、交换和分配同产品的“边际增量”之间存在一定的连续的函数关系。在需求不变的条件下，任何一种生产要素使用量的增加，如果超过一定的“边界”，就会引起要素的边际收益递减。在市场供求均衡的条件下，某一物品的边际产量增加，会被它的边际生产成本的相应增加所抵消。马歇尔不仅用“边际增量”来解释价值，而且还将边际增量分析法运用到他的分配论及对其他一系列问题的研究。马歇尔利用边际方法分析国民收入的分配问题，从而使他成为边际生产力论的发明者之一。在边际生产力论的基础上，他不仅解决了收入的分配问题，也解决了生产过程中各类资源的配置问题以及生产要素的替代问题。

马歇尔并不是经济学中边际分析方法的最早使用者。在他之前，古诺、屠能、杜普伊特、戈森都曾经应用边际分析方法作出某些创造性的分析。而在19世纪70年代，门格尔、杰文斯和瓦尔拉斯，用边际分析方法阐释了边际效用价值论。马歇尔所做的工作，不仅是将边际分析应用于更广泛的领域，而且是将其提炼为一种更加简洁、精确而适用的工具。马歇尔所发展的边际分析方法，对西方经济学以后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影响。它所影响的不仅是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实际上影响到了经济学的研究内容。边际分析实质上是微分学在经济学中的表现，而微分学又与数学中的古典优化理论联系密切，所以边际分析在以后的发展中就演化为优化分析，许多经济问题最终被归结为寻求不同场合下的极值问题。但经济学的形式化发展可能蕴涵着新的问题。边际-优化分析的成功，使得经济学中可以使用这种方法的那部分内容发展起来，而难以使用这一方法的内容逐渐萎缩，使经济学由一门涉及制度变迁、资源配置、交换价值、收入分配等诸多内容的学科变为既定制度既定资源条件下配置资源的学科。这可能意味着它以牺牲研究领域的广阔为代价来加深对某些内容的研究。

无论如何，马歇尔的努力推动了经济学中边际分析的深化应用，这一功绩不能抹灭。马歇尔的学生西德尼·查普曼在其《政治经济学》中说：“马歇尔博士的荣誉来自于他推动了边际分析这一创新思想的广泛运用，来自于他完善了边际分析的确切内涵，来自于他第一次用完整的理论来统一解释各种经济现象。马歇尔博士的研究方法可以称之为边际方法；与之相联系的是从个人经历出发，把社会当做有机整体的概念体系；这两者的结合使之成为最具说服力的现代理论。”[13]

三、局部均衡分析

“均衡”概念是从力学中吸收进来的，表明各种方向相反的力互相抵消时的一种状态。马歇尔经济学说中的“均衡”则是指市场中供给和需求之间的关系。供给与需求这两股相反势力在价格的作用下，不断进行动态调整并趋于最终均势，从而达到均衡状态。马歇尔的“均衡”，也就是古典经济学所说的正常状态、自然状态。古典学派也注重均衡分析，但侧重于从各种产品间自由流动的停止来说明市场均衡状态，而马歇尔则侧重于从供求两个方面来说明均衡状态。

马歇尔认为，各种经济指标的数量都是通过各自有关要素的边际增量达到均衡来决定的。确定各种指标量的过程，就是求有关边际增量的均衡点的过程。均衡是两种相反力量之间所形成的均势。均衡有两种，一种是动态的生物学意义上的均衡，另一种是静态的力学意义上的均衡。动态均衡是经济学研究的最终目标，而不是经济分析的起点和基础。一来动态均衡比静态均衡更复杂，二来静态均衡是经济生活的常态。因此，经济学研究的出发点和基础应是静态均衡。马歇尔几乎把均衡分析应用到他所研究的所有问题上，他把一切经济指标数量的决定，都归结为相反力量相互冲击和制约的最终均势，最终得出了自由竞争可以使社会各阶层都能得到合理的、最大的满足和利益的论点。“正像鸟类和兽类虽然形状上大不相同，但在它们的躯体中都有一个基本观念一样，供求平衡的一般理论也是贯通分配和交换的中心问题之各部分结构的一个基本观念。”[14]

马歇尔的均衡理论不同于瓦尔拉斯的“一般均衡”理论。“一般均衡”理论是假定各种商品的价格、供给和需求都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也就是说，一种商品的价格不仅取决于它本身的供给和需求状况，也要受其他商品的价格和供求状况的影响。因此，一种商品的价格和供求的均衡，只有在所有商品的价格和供求都达到均衡时才能表现出来。而马歇尔均衡理论的均衡则是局部均衡，主要是以单个的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相互联系的经济行为作为分析对象，而不考虑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相互影响。关于采用局部均衡分析原因，马歇尔说：“我们要研究的力量为数是如此之多，以致最好一次研究几种力量。作出若干局部的解答，以辅助我们主要的研究。…….我们用‘其他情况不变’这句话，把其他一切力量当作是不起作用的：我们并非认为这些力量是无用的，不过是对它们的活动暂不过问而已。”① 局部均衡分析实际上是分析复杂经济现象的一种近似方法。以均衡价格理论为例，他采纯粹局部均衡分析的方法，在“其他事项不变”的假定下，仅仅以一种商品的市场为范围，考察这种商品供给与需求间均衡成立的条件，而对于这个商品与其他商品之间的关系——其他商品供求变化和价格变动对该商品所产生的影响，则不加以考虑。更不以整个经济体系为范围，去研究其均衡成立的条件。这就使其研究对象在范围上大为缩小，在内容上大为简化。马歇尔的局部均衡分析不仅仅是一种静态分析方法，而是以静态分析为基础，涉及到动态成分。他的体系中的动态成分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引进了短期和长期概念，比较了短期均衡和长期均衡，分析了引起短期均衡向长期均衡变动的因素；二是研究了各种生产要素数量的变化趋势，尤其是产业组织的变化对内部经济和外部经济的影响；三是分析了经济进步对收入分配的影响。

作为一种研究方法，马歇尔的局部均衡分析在理论解释上具有重要意义，并对之后的经济学研究产生重要影响。著名的马歇尔研究者彼得·格罗尼维根评价说：“马歇尔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使经济学这门科学更加贴近生活，被更广泛地运用于对一些实际问题的分析，使之变得更为实用。作为理论简单化的一种形式，马歇尔的不完全均衡的分析方法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例子，它主要是从理论关系出发，突出一些关键变量之间的关系和作用，以便使它们与实际的情况更加贴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假定了理论分析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次要的影响因素是固定不变的，但是究竟哪些变量在分析的过程中可以被假定成保持不变，这需要仔细分析后才能确定，经济学家们需要进行大量验证和观察是否在分析的过程中存在着矛盾，或是在现有的讨论下是否存在着其他更加切实可行的办法。相对于瓦尔拉斯为代表的一般均衡分析来说，不完全均衡分析缺少了一般性。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不完全均衡法具有更加实用的特点，能够更容易得到实用的有价值的推论和应用。”[15]

四、时间分析

引入时间因素是马歇尔对经济学方法的重要贡献。他甚至将时间因素纳入经济分析的全部过程之中。在关于“正常需求和供给的均衡”的分析中，马歇尔清楚解释了时间因素在经济分析中的作用以及如何在经济分析中处理时间。“时间因素是经济研究中所遇到的那些困难的一个主要原因，而这些困难使能力有限的人循序渐进成为必要；把一个复杂的问题分成几部分，一次研究一部分，最后把他的局部解决综合而成整个或多或少的全面解决。在把问题分成几部分时，他把那些一出现就不方便的干扰因素暂时搁置在所谓其他条件不变这一范围之内。某些趋势的研究是在其他条件不变这一假设的基础上进行的，其他趋势的存在并不否认，但它们的干扰作用是暂时予以忽略的。这样，问题搞得愈小，对它的处理愈能精确，但是它和现实生活也就愈不符合。不过，每次精确处理一个小问题，有助于处理包含它的那些大问题，而这种处理比在其他条件下要精确得多。逐步使更多的东西可以摆脱其他条件不变这一范围的限制；精确的讨论能比前一阶段进行得较不抽象，而现实的讨论也能进行得较为精确。”[16]

为了研究由时间引起的复杂问题，马歇尔定义了四个时间周期。他承认他所作的时间划分纯粹是人为的，大自然并没有这样的时间界限。马歇尔的时间概念不是一个用时钟的小时数来度量的序时时间，而是一个分析上的构造。不同的时间周期是根据经济学的意义来确定的。暂时或者瞬时是如此之短，以至于供给是不变的，或者说供给完全没有弹性。不存在价格对供给数量的反作用，因为对厂商来说时间太短，来不及对价格做出反应。在短期中，厂商能够改变生产和供给，但不能改变设备规模。因为较高的价格会引起较大的供给，供给曲线向上倾斜。在短期中，厂商的成本可以分为两类：一是随产量变化而变化的成本，马歇尔称之为直接成本，也就是现代经济学所说的可变成本；二是不随产量变化而变化的成本，马歇尔称之为补充成本，也就是现代经济学所说的不变成本。短期中不变成本和可变成本的划分是马歇尔的贡献，在现代经济学分析厂商行为时，具有重要的作用。在长期中，设备规模可以改变，全部成本都是可变成本，因为厂商可以通过改变设备规模进行充分的调整以适应变化的价格，供给曲线因此变得更加富有弹性。在长周期或者超长期中，允许技术和人口发生变化，马歇尔分析从一代人到另一代人的价格运动时，应用到这种形式。

时间因素的使用在马歇尔经济学中处于十分重要的位置。马歇尔在微观经济学的很多方面都贡献了自己的智慧，时间因素的引入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创见。

五、静态分析

时间因素使经济现象变得纷繁复杂。“时间的因素——这差不多是每一经济问题的主要困难之中心。”[17]马歇尔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时，采取了静态分析的方法。在静态分析中，时间的变化被抽象掉，生产、消费、分配与交换的一般条件保持着静止状态。马歇尔认为这种静止状态和运动并不矛盾。比如，尽管每一个人在不断成长：从少年到壮年，然后衰退到老年，但人口的平均年龄却是稳定的。在静止状态中，每一个企业保持同等规模和相同的贸易联系。企业在兴起和衰亡，但“代表企业”却保持着同样的规模，因为它的生产总量是不变的，它的内部经济和外部经济都是不变的，所以从它的资源所获取的经济成果也是不变的。在静态经济中，人口处于稳定状态。它的全部特点表现为这样的一个状态：人口和财富均在增长，但两者的增长率相同，人们因此不会感到土地的缺乏；生产方法和贸易很少变动，而最重要的是人们自身的性格没有发生变化。在这样一种状态中，生产、消费、交换与分配在数量上虽都在增长，但它们最重要的条件却保持着相同的性质，并且彼此间保持着相同的关系。由于以上原因，静态分析成为必要和可能。

使用静态分析，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中心点上：我们暂时假定把它纳入静态之中，进而研究和它相关的、影响它周围事物的那些力量以及使这些力量趋于均衡的任何趋势。许多这样的局部研究，可以解决那些困难得不能一举而加以解决的问题。”[18]在对现实进行简化和抽象之后，所有因素和变量都处于同一时点，不同时期的影响及变化都抽象掉，预期因素也被撇开，这使分析大大简化。

静态和均衡的结合构成后来的模型分析的最优组合，它在静态与动态、均衡与非均衡两个方面都选择了最方便处理的方法。这是后来静态均衡分析得到重视的原因。静态均衡分析后来在希克斯、萨缪尔森以及阿罗和德布鲁那里得到了发展和完善，成为经济学构建理论模型的有用工具。由于对假设的现实性的放松，在非现实假设帮助之下，大部分经济问题都可以得到一个静态均衡的解释。在瓦尔拉斯的基础上，一般均衡问题已经被构造成一个庞大的体系，并居于微观经济学的核心地位。但经济学这样的辉煌却引起了经济学内外的不满。这样形式上完美无缺的经济学事实上缺乏对现实的解释力。

马歇尔一贯强调经济学的现实性。尽管他着力于构建理论体系，但理论的目的却是解释现实。马歇尔意识到，放松静态的假设就可以增强经济学的现实性。但他的后代在形式化经济学的过程中，已经将他的警告丢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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