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望 赵璐菁（杨望为瀚德金融科技研究院执行院长、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科技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国际货币研究所研究员，赵璐菁为瀚德金融科技研究院研究员）

 

 

导读 

德、法、英三国于今年1月底宣布创建名叫“支持贸易往来工具”（Instrument for Supporting Trade Exchanges，简称INSTEX）的与伊朗商贸结算机制，以避开美国制裁。这一专门结算机制旨在简化欧洲经济体与伊朗之间的合法财务汇款。

INSTEX是一种以欧元计价的清算系统，可以方便伊朗与欧洲公司的交易，初期主要集中用于与伊朗至关重要领域的贸易支付，比如医药、医疗器械、农产品。不过三国在联合声明中称，INSTEX长期的目标是对希望与伊朗进行贸易的第三方国家的经济参与者开放。

欧洲三国为何要设立INSTEX系统？这个系统是否能动摇SWIFT系统的地位？本文试给出解答。

 

正文

美国通过SWIFT实施美元霸权

SWIFT是一个为全球198个国家的7,000多家金融机构提供安全讯息服务和接口软件的系统，可在全球范围内把原本互不往来的金融机构全部串联起来，进行信息交换。系统主要提供通信服务，专为其成员金融机构传送同汇兑有关的各种信息。成员行接收到这种信息后，将其转送到相应的资金调拨系统或清算系统内，再由后者进行各种必要的资金转账处理。

SWIFT虽然宣称中立，但基于其以美元结算的特点，实际受美国控制。SWIFT于2017年初启动，目前已占全球跨境支付流量的25%，其主导地位建立在美国综合国力强大与美元霸权之上。尽管这一系统为国际社会提供了跨境支付清算便利，但也加强了美国实施美元霸权的基础，成为美国以“打击恐怖主义”之名搜集相关国家金融交易信息的重要来源。美国通过SWIFT系统掌握相关国家的个人与组织的交易流水，并依借其在SWIFT的地位限制或禁止某些国家通过SWIFT进行结算，从而进行制裁。

 

INSTEX是对美元霸权的反抗

当下国际贸易中，国际间商品与服务交易几乎都要使用SWIFT进行美元支付。尽管其声称是中立的，但实际上SWIFT由美国一家独揽主要控制权。通过掌握SWIFT系统，美国可以实时监视全球资金动向，堪称金融界的“核武器”，也是美国进行“制裁”的重要基础。

INSTEX系统建立的导火索是去年伊核协议中美国的退出。这意味着对伊朗进行经济制裁拉开帷幕，同年，美国宣称帮助伊朗开发核武器或者进口伊朗原油的国家，一律将受到美国的二级制裁。

美国制裁使得与伊朗进行相关交易的企业变得进退两难。欧洲许多企业依赖于伊朗的石油资源，同时在伊朗有大量的投资，如果切断所有相关交易，损失巨大。2018年11月5日，SWIFT表示，将遵守美国重启与伊朗核相关的次级制裁，暂时禁止某些伊朗银行使用SWIFT的跨境支付网络。这意味着，即使一些欧盟企业希望继续开展伊朗业务，也可能无法获得业务所必须的金融服务，欧盟与伊朗间的正常贸易往来无法持续。因此，要避免美方的威胁，需要绕开美元支付体系与伊朗继续贸易往来，就成了关键。基于此，INSTEX系统应运而生。

INSTEX系统以欧元结算，是欧盟成员国建立的一个法律实体，用以合法地与伊朗进行金融交易，从而让欧洲的企业可以继续与伊朗贸易往来。这一方面动摇了美元的金融霸主权力，威胁到美元在国际货币中的统治地位；另一方面削弱了美国对伊朗的制裁效力，代表着美国在外交上孤立伊朗的行动与欧盟意见的重大分歧。

 

INSTEX运作机制与发展现状

INSTEX运作具体情况如图1所示。欧盟出口商向伊朗进口商货物，欧盟进口商从伊朗出口商货物。欧盟进、出口商分别向INSTEX提供交易数据，伊朗进口商、出口商分别向伊朗对应实体提供交易数据，INSTEX和伊朗对应实体就交易数据进行沟通协调。INSTEX将根据交易数据，协调欧盟进口商通过其在欧盟的银行的账户向欧盟出口商支付货款，而无需向伊朗出口商支付货款。伊朗对应实体也采取类似的操作。

图 1INSTEX系统运作模式

 

与SWIFT不同的是，欧盟与伊朗企业之间实施“易货交易”机制，即欧盟和伊朗间只有货物流转，资金流转仅在本国之内。“易货交易”机制有效运行的关键在于双方的贸易差额的平衡，即欧盟对伊朗的出口和其从伊朗的进口基本持平。基于此，INSTEX使欧盟出口商、进口商收付伊朗业务货款无需经过伊朗金融系统进行清算，这也是其主要价值。

欧盟发言人曾在INSTEX系统形成伊始强调，新的支付系统计划将向其他合作伙伴开放，包括中国以及俄罗斯等伊朗核协议参与方。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4月23日的例行记者会上反复提到，中方同伊朗在国际法框架下开展的正常合作合理、合法，中方的正当权益必须得到尊重和维护。此外，不愿透露姓名的美国官员称，中国不会停止向伊朗进口原油。但近期贸易战再度打响，加入INSTEX将会使中方外交关系变得更为复杂。另外，中国也已经有自己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因此，中国是否加入INSTEX尚十分模糊。

目前INSTEX系统尚未真正投入使用。英国外交大臣杰里米·亨特在欧盟外长会议上表示，INSTEX已经注册，这是迈出的一大步，但是仍有许多工作要做。

E3（法国、德国和英国）坚定支持伊朗核问题六国同伊朗达成的《联合全面行动计划》称，INSTEX的创建是E3国家迈出的重要第一步。INSTEX的运作将采取循序渐进方式，包括：E3和INSTEX将继续就具体的运营细节进行工作，以确定公司的运营方式；E3将与伊朗合作，创建一个有效和透明的对应实体，使INSTEX能够运营。

 

INSTEX面临诸多挑战

首先，美国的制裁对欧洲企业仍有较大恐吓作用。理论上说，这一支付系统会保护欧洲企业免受美国制裁，但与美国有经济贸易往来的欧洲企业可能受美国恐吓，仍不愿意冒险与伊朗建立商业关系。INSTEX是否普遍适用于欧洲企业还是未知数，但从目前来看，许多欧洲企业为了免受美国制裁，已经切断或减少了与伊朗经贸往来。

其次，目前伊朗方面对于INSTEX的态度并不积极。欧盟三大国对INSTEX运营设定严格条件，最初仅限于与伊朗有关的药品、医疗器械和农产品贸易，且要求伊朗加入反洗钱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 (Financial Action Task Force on Money Laundering，简称FATF)，并与欧盟就伊朗弹道导弹项目进行谈判，伊朗司法部长表示，伊朗无法接受上述“羞辱性”条件。另外，美国恐吓打击了伊朗对外贸易关系，伊朗继续遵守伊朗核协议对其并没有好处，因此其继续遵守伊朗核协议的意愿也可能改变。4月15日，伊朗方面表示，伊朗不会永远等待欧洲国家推出旨在避免美国对伊朗经济制裁的承诺支付机制INSTEX，原因在于欧洲非美元直接支付渠道的推出一直在延迟。

目前较大的问题是“易货交易”机制的可行性。目前欧盟和伊朗间的药品、医疗器械和农产品贸易并不平衡，这将影响到INSTEX的有效运行。目前，INSTEX只支持欧盟与伊朗间的药品、医疗器械和农产品交易。根据欧盟方面的数据，2017年前11个月，欧盟从伊朗进口了2.92亿欧元的食品，向伊朗出口了2.98亿欧元的食品；欧盟从伊朗进口了0.29亿欧元的药品及医疗器械，向伊朗出口了8.51亿欧元的药品及医疗器械。相关货物的贸易差额较大将直接削弱INSTEX系统的有效性。

此外，欧盟的银行的配合程度也是一大问题。虽然“易货交易”不涉及到欧盟与伊朗间的资金流动，但是，欧盟进出口商的资金支付仍需要欧洲的银行参与。目前，INSTEX支持的药品、医疗器械和农产品交易属于人道主义贸易范畴，也属于美国制裁豁免的范畴，但如果INSTEX将服务的范畴扩大到能源、汽车等属于美国次级制裁的行业，欧盟的银行未必愿意冒着被制裁的风险提供相关服务。

 

 

挑战美元霸权还需各国齐心协力

SWIFT系统的主导地位是因为美国与美元的强大，INSTEX作为对于美元霸权与美国制裁的反抗与挑战，固然对其有巨大的打击，但INSTEX是否能取代SWIFT成为与伊朗交易的结算系统，并非技术层面能决定的。INSTEX单枪匹马对抗美元霸权较为艰难，想要真正打破美元的霸主地位不能仅仅依靠德、法、英三国。美元霸权的地位很大程度也依赖于E3与美国之外的国家，挑战美元霸权的不仅仅是INSTEX系统一方。

事实上，各国也已经开展了各种抵抗美元霸权的相关行动。据透露，中国并不打算停止对伊朗原油的进口；印度已经开始准备用本国货币来支付进口伊朗石油的费用；俄罗斯早在去年10月就已经开始“去美元化”，包括采用人民币、欧元等多元支付手段。

对于中国而言，人民币国际化，尤其是在中美关系紧张而美元霸权的当下，对于中国的国际贸易发展至关重要。2017年，中国和伊朗间的贸易额高达370亿美元。中国企业如继续开展伊朗业务时，必然面临与欧盟企业同样的问题。在此情况下，我国政府可能需要考虑参与INSTEX，或设立类似的机制，保护我国与伊朗进行交易的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的利益。

事实上，中国也已经在积极发展自己的跨境支付系统，截止目前，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的实际业务范围延伸到了140多国，CIPS业务覆盖了“一带一路”上统计的61个国家，覆盖了62个国家和地区，业务范围，间接参与者地区覆盖范围达到41个，有232个间接参与者真正通过CIPS来办理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