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六日（4）：过剩的艺术和过剩的人

2019-7-13

这次的华东行，老杨我们两家结伴。老杨的夫人袁秀晖是位画家，她此行的兴趣点之一是去苏州画院看“太湖之春”画展。这次画展已经开展几个月，目前接近尾声了。

烟雨迷蒙中，墨绿色的大阳山脚有一个白色亮点。车越开越近，亮点越来越大，原来是一座建筑。粉白色的墙面，几何的构型，像一张宣纸；房屋前是一湾水池，远远看去像一方砚台。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苏州画院。

有袁老师作讲解，看画展就有了学习的机会。大部分绘画都是写实的风格，描绘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世间百态，社会变迁。一般都能看懂，没有那种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的。不过也没有让人感觉特别突出，特别震撼的。大部分都是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的。

据袁老师介绍，参加这次画展的，绝大多数是全国各地画院的头面人物，有功底，有影响。因此总的说来这次画展算是国内艺术水准最高的了。袁老师还给我们介绍了各位画家的风格，分析了其中几幅画的创作特点。袁老师说到的几位著名画家，我都不知道。隔行如隔山。就像我说起某著名经济学家袁老师会觉得并不著名一样。

我想到的是另外一回事儿。我前些天看一本叫做《疯狂经济学》的著作，英国经济学家唐·汤普森的作品，讲的是艺术市场的经济问题。书中讲到，在纽约和伦敦，各有四万人从美术学院毕业，从事绘画相关工作。其中真正的成功者，也就是有社会地位和市场地位的，分别只有五百人左右；其余的三万九千五百人，有的只能勉强在这个行业站住脚，勉强靠卖画来养家糊口；有的既做艺术的工作，也做其他工作才能勉强自立；还有的主要做其他工作，偶尔出于兴趣做点艺术相关工作，并随时准备离开艺术市场。这大概是“赢者通吃”现象吧。斯密在《国富论》中讨论行业工资率影响因素时说到过类似的问题。他说有些行业，比如律师，很多人进入，但最后的成功者很少，成功率很低。成功者的工资很高，似乎其他失败者的预期报酬都支付到成功者身上了。在我们的生活中也可以看得到这种现象。考艺术读艺术的年轻人很多，靠艺术吃饭却不容易。有些孩子毕业之后靠父母的资助搞个工作室，很大程度上属于自娱自乐，要想在市场上立足很不容易。

我还想到的另外一件事儿是，我们对艺术的关注似乎是越来越少，对艺术的欣赏能力越来越低了。眼前的这些绘画，功底不错，技术不错，主题不错，可是却感动不了我。可能有画本身的问题，虽是好画，却显得平庸。但更可能是受众的问题。我们每天接受的信息太多太多，严重过剩；我们可以欣赏到的艺术也太多太多，而且即时而免费。我们处在一个严重过剩的时代，过剩的不仅是物质，而且是艺术；我们这个时代缺乏的不是欣赏的对象，而是欣赏本身。这种因为技术进步而带来的丰裕使人对自身产生误解，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视野，足够的高度，足够的欣赏能力，于是很容易对一切都满不在乎，都持一种曾经山海的心态。这样一直虚妄的态度，很容易毁灭一个人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使人关闭欣赏艺术的心灵窗口。说来荒唐，我们在看绘画作品的时候，会下意识想到这幅画值多少钱。金钱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全面的评价方式，有了金钱的评价，其他就显得多余了。金钱是艺术评价的绝对方式，也是艺术评价的毁灭形式。我们今天看不到杰出的作品，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我们看不到。而我们之所以看不到，可能是因为艺术作品太多。

在一个过剩的时代，最终人也要过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