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公有道,唯中庸与顺从
——也说冯道与《荣枯鉴》
陈敏昭
(三门峡行政学院社会管理教研部 472000)
冯道(882—954)先生的一生,都处在动乱之中,特殊的环境与教育经历使他能够适应那个险恶时期。他字可道,自号“长乐老”,瀛州景城(今河北沧州)人,他因处唐末五代大动乱时期“处乱世而从容,历巨变而不移”的不倒翁形象而备受争议、褒贬不一。褒之者将他捧上了天,贬之者将他归入“弃旧迎新、奴颜婢膝、卖主求荣”的小人行列。今人余秋雨先生这样评价冯道:“身处乱世、冯道竟先后为十个君主干事,他的本领远不只是油滑而必须反复叛变——人行道德、信誉、承诺、盟誓,全被彻底丢弃了,朋友之谊、骨肉之情、羞耻之感、恻隐之心,都可以一一抛开”。与余秋雨相反,复旦大学历史学家葛剑雄教授在《乱世的两难选择——冯道其人其事》中却认为冯道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即“以人类的最高利益和当地人民的根本利益为前提,不顾个人的毁誉,打破狭隘的国家、民族、宗教观念,以政治家的智慧和技巧来调和矛盾、弥合创伤,寻求实现和平和恢复的途径。”
宋代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说冯道这种人“可谓无廉耻者”;而王安石认为冯道能委屈自己,“屈身以安人,如诸菩萨行。”简直和佛、菩萨一样伟大呢!王安石认为冯道可以比作古代贤者伊尹,“伊尹五就汤,五就桀,正在安人而已。”伊尹在商汤、夏桀间游走,目的不在对谁忠,对谁奸,而在照料老百姓。冯道就是类似伊尹的贤者。与冯道同时代的五代最后一个王朝后周的主要谋臣范质称赞他是“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处于乱世而官运不衰,历经七朝十二帝而屹立如山,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必然有值得后人称道的东东。
新、旧五代史对冯道都有比较高的评价。《新五代史》载冯道死后:“时人皆共称叹,以为与孔子同寿(享年73岁),其喜为之称善盖如此。”《旧五代史》称赞他说:“道之履行,尤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体。”在封建社会,一个官吏能被后人与孔子相提并论,那是非常荣耀的。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这样评价冯道:“为人清俭宽宏,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沉取容”;“依违两可,无所操决”。
冯道自己曾作《长乐老自叙》一文,叙述历经四朝以及在契丹人的辽国所做官爵等,自谓“孝于家、忠于国”,各方面都做得无愧于色,唯一的缺憾是“未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冯道先生这种处事方式,一定程度上讲,是开创公务人员中立之先河。
在唐末军阀割据的战乱时期,时年弱冠的冯道投奔幽州节度使刘守光,被任命为参军,开始了他的仕途。军阀争战,刘守光被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所杀,他改投河东监军张承业做巡官,不久,经张承业推荐,冯道到李克用军中,出任节度府掌书记(约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后来,李克用的养子李存勖消灭后梁王朝建立后唐,冯道被任命为翰林学士,专门为李存勖草拟机要文书。李克用的另一个养子李嗣源势力崛起,与李存勖争锋,冯道弃李存勖而奉迎李嗣源,因“劝进”有功拜为宰相。石敬唐消灭后唐建立后晋,也拜冯道为相;契丹灭晋,冯道投诚契丹,被封为太傅;刘知远赶走契丹建立后汉,冯道因率先奉迎被拜为太师;郭威杀后汉隐帝建立后周,冯道因帮助郭威诱杀刘氏兄弟有功仍为太师,直到周世宗时才贬为山陵使直到病逝。由唐末投奔刘守光(公元907年),到被五代最后一个王朝后周的周世宗柴荣贬做山陵使(公元955年)为止,尽管48年间王朝七度更迭,先后换了14个帝王,但他却始终官运亨通,不离将相、三公、三师的最高官位,实在是绝无仅有。
在五代之前的中国历史上,精通为官之道、善于做官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东汉大臣胡广,一个是唐代唐玄宗朝的宰辅李林甫。胡广,字伯始,其做官的诀窍就是两个字:“中庸”,如此而已。他熟悉典章制度,有丰富的办事经验,为人处世柔媚谦恭,不抵触得罪任何人。当时官场中流传着这样两句话:“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李林甫字哥奴,系唐宗室成员。唐玄宗用人疑心最重,如名臣姚崇、张九龄等虽都才华出众,忠心耿耿,但都不能久居相位,而李林甫资质平平,政绩从无建树,却能居相位长达17年!若问李林甫的为官之道是什么,也是两个字:“顺从”。
冯道兼有胡、李二人之长,又高于二人。因为胡、李二人虽会为官,能博得上司喜欢,但终究口碑不好,胡广圆滑,林甫奸诈。而冯道的为官之道是“既中庸又顺从”。晋高祖石敬唐以冯道为宰相,朝政都委托他处理。一次,晋高祖问及军事谋略,冯道答“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为书生,唯知守历代成规而已。臣在(唐)明宗朝,曾以戎事问臣,臣亦以斯言答之。”晋高祖临死,召冯道托孤,使幼子石重睿跪拜冯道,又置石重睿与冯道怀中,要他出力辅佐石重睿。晋高祖死,大臣景延广主张立长而不立幼,冯道一句话也不说,依然做他的宰相。契丹灭晋,冯道入见契丹主耶律德光,耶律德光责问:“你是哪一种老东西?”冯道答:“无才无德,痴顽老子。”墨守成规、装傻耍痴,“依违两可”,不做任何实质性回答,就是冯道的中庸顺从。他这样做,虽然不能成就什么业绩,但却从无失误可言,不担任何干系,君上喜欢他的柔顺,认为他忠心耿耿而无野心;同僚左右喜欢他的谦恭礼让,认为他不会伤害自己的利益。依靠中庸顺从的作风,时人乃至后世史书都认为冯道有德行。
冯道的另外一个特长是“为官有雅量”,先求退安而后致荣达。这里的“量”既是容人之量,也是善于衡量利害、量度形势的“量”。冯道善于信息分析,估量强弱,舍弱奉强,弃败迎胜,按照时机做到恰到好处,被舍弃者来不及怨恨,被奉迎者正适合需要。在五代那个大动乱时期,“城头变换大王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冯道就凭着这种“为官之量”趋利避害,长享富贵。
西方有句谚语说:改变不了的事实那就接受这个事实。冯道先生是非常能够“认清形势,顺应潮流”的。
不过,我们从冯道的经历中能够看出,他虽然长期位居高官,但对时局影响不大,也难用政绩卓著来评价他。他只是一个相对专业的、中立的公务人员,并非一个有做为的政治家。“不作为”或许正是他数十年“大旗不倒”的原因。每当政权鼎革之际,冯道都躲到了幕后。而当新政权全面控制局面时,冯道往往会赶到台前帮助新主子稳定局势,理顺各方面的关系,使新政权尽快进入角色。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从不提早表明自己的立场,而是察言观色,永跟最有实力的当权者。尽管冯道在大节上并不合乎正统道德准则,却十分适合当时官场的需要。在个人修养方面,冯道向“圣人”标准看齐。他一生勤俭,为人宽厚,既不贪色,也不贪财,一向爱护百姓、乐于助人,不结党营私,也不争权夺利,这些品行使他在当时赢得了较高的声誉和生存地位。正如他自己在一首诗中写到:“但教方寸无诸恶,虎狼丛中也立身。”如果用比较少的文字来概括冯道的话,我觉得用“私德圆满、大节缺失”这八个字来评价的话还是比较客观的。
《荣枯鉴》或许是冯道自身经验的总结,也是他留给后代唯一的著作。清代曾国藩的评价在下认为是比较中肯的:“一部《荣枯鉴》,道尽小人之秘技,人生之荣枯。它使小人汗颜,君子惊悚,实乃千百年不二之异书也。”
在下不揣冒昧,以一己之偏见,试图用现代白话阅读理解这部异书,不足之处,敬请指教。如果我们能够以“此书有益有善亦有糟粕”的态度来阅读,那么,我们就能够从中汲取教益,剔除糟粕。
2011年8月31日星期三,三门峡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