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杜氏家规》与家国情怀

陕西作家杜文涛先生热衷于搜集古代地方文献和典籍，他在岚皋杜氏后裔贤叟家中索得《杜氏家乘》、《杜氏支谱》，意想不到的是《杜氏家乘》中的《杜氏阖族公议齐家条规十则》（以下简称《杜氏家规》）引起了当地党政界和文化界的极大关注。

大凡名门望族总有非凡的出处，岚皋杜氏和唐代大诗人杜甫、杜牧竟然同为襄阳京兆堂一脉。《杜氏家乘》述其祖先根脉时有一句“还傲李文章”，便是指杜氏先祖杜甫。杜甫《春望》诗云：“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反映了诗人热爱祖国、眷怀家人的感情，这是诗人“家国情怀”的生动体现，也对杜氏宗族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岚皋“杜氏家规”本着先祖的家国思想而制定，从报效国家、忠孝仁义、家族团结、农桑并举、兴学重教、和睦乡邻等方面给杜氏族人立下规矩，每一条都契合修身齐家、为国为民的家国情怀。

家庭有温暖也有约束，是最小的权力组织。中国的传统文化其实就是家文化，家是小国，国是大家，家国一理，忠孝同源。所以《周易·家人》卦辞中就提出“教先从家始”“正家而天下定”的主张。《人民日报》发表评论称，“家国情怀”是一个人对自己国家和人民所表现出来的深情大爱，是对国家富强、人民幸福所展现出来的理想追求。它是对自己国家一种高度认同感和归属感、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体现，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心理密码。”历史告诉我们，毛泽东时代抗美援朝的战争动员口号就是“保家卫国”，突出了“家国情怀”，激励了数十万农民子弟奔赴血雨腥风的战场，创造了战争史上的神话。所以习近平总书记《在2015年春节团拜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不论时代发生多大变化，不论生活格局发生多大变化，我们都要重视家庭建设，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社会主义是外来文化，家庭文化是中国元素，习总书记的讲话多次强调家庭文化的传承和革新，这突出了社会主义理论的中国特色，意义重大。

在传统中国，几乎每族、每姓都有自己的家谱、家规、家训，从《颜氏家训》、《曾国藩家书》到岚皋《杜氏家乘》、《杜氏家规》，其核心价值观都是“家国情怀”，因此而派生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能量。古代岚皋属巴地、巴国，安康汉水巴人从后照兴国到公元前316年被秦统一，绵延历史长达2300年之久，人类历史上任何王朝都没有汉水巴人的部落或方国历史悠久。这片土地一直被目为化外之地，山高皇帝远，靠什么维系这个原始而古老的宗法社会？就是千古不变的“家国情怀”，当国家无力管控时，当“国法”废弛时，“家法”有效地填补了“法律真空”，社会机器照常运转。

古代中国无“法治”只有“人治”的说法并不确切，且不说古代有法家，有严谨的“国法”，乡土社会还有颇具操作性的“家法”，诸如此类的家规、乡规、帮规、民约，相辅相成，形成了中国封建社会体制的超稳定结构，并因此形成了溶化在血液里的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所以才出现了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连绵不断的奇迹。当然，中国法制缺乏对为政者和尊长者的有效监督又当别论。

我们在此特别要指出，杜氏族人的睿智者识得国泰民安的路径。一个叫杜继安的为岚皋写下了《公置义田序》，杜继仲用八个字提倡高雅的农家生活曰“鱼、樵、耕、读、琴、棋、书、画”，《杜氏家规》力倡“亲九族、振三纲、张四维、重五常”，“业儒、业渔、业耕”“为工、为商、为贾”，反对“不忠不孝、不和不友、不信不睦、不仁不义”。他们积极参与乡土社会的建设，成为封建社会秩序的卫道者。

“家国情怀”造就了一批杜氏精英人物，虽然不敢与“一门三进士，五子四登科”江南豪族相提并论，但在偏僻山区颇吸引眼球。这批人成为岚皋的“士绅阶层”，其社会作用相当今之“中产阶级”。

“家国情怀”串接的链条是“孝道”二字。孝道是《杜氏家规》首要之提倡，明确地说“圣人之德本于人伦，尧舜之道不外孝弟”，“毋许不忠不孝”。近代中国孝道文化至少遭遇了三次大劫难，同时也展开了三次孝道文化的保卫战，我称之为“孝道三劫”：第一劫发生在五四时代，非儒的精英人物利用孝道文化先天的缺陷发起攻击，动摇了孝道的根基；第二劫发生在文革时期，重演了五四时代由“非儒”到“非孝”的历史荒诞剧，用阶级情取代了家庭亲情；第三劫发生在改革开放时期，不孝者从西方人的家庭观念和行事方式中找到了“非孝”的理由，“小家庭时代”的来临又“碱化”了孝道的土壤。其实从“杜氏家规”中我们可以预感到否定孝道的恶劣结果，在所谓的“千年未有之变局”中传统伦理社会彻底崩塌，“孝道文化”链条断裂，“家国情怀”陷落在个人主义的泥沼，乡土社会的架构日渐解体，这是近代百余年间国力孱弱、乱象横生的原因之一。直到“习近平时代”国人才初步达成有必要弘扬“家文化”和“孝道文化”的共识。

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埋怨：中国人其所以丢失了“家国情怀”，是因为没有宗教信仰，学界称之为“信仰危机”。援引民调机构盖洛普的数据称，全球信仰宗教人数比例最低的是中国大陆地区，只有7%。说当代中国信仰多元化我赞成，说中国人没有信仰驱动未必公允。尊崇祖宗也是中国人的主要精神寄托。所谓“宗教”，在中国人的词典里就是“宗族及教化”，建国前国人家家有神龛，虔诚地供奉着“天地君亲师”位，即敬畏自然、敬畏祖先、敬畏师长，体现的是天人合一、宗族延续、重视教育，——这三条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继承传统而酒瓶子装新酒为我所用，没什么不好。我们不能跟着极左派跑，标新立异走极端，将洗澡水与洗澡的婴儿一同倒掉。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若家风是无言的教育，家规则是家庭的“基本法”，这便是我们阅读“杜氏家规”的启示。

                  2016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