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假期(81):“老中医”


 漫长的假期(81):“老中医”

2020-3-21

本来想见了见母亲,吃过饭就返回昆明的。又一想,既然出来了,再找个地方走一走。想到最近老陈推荐的菌子山和南丹山,就往师宗县而去。

师宗县城在泸西县城的东北边,出泸西县城不远,翻过一座小山,就进入师宗坝子。师宗坝子很大,从泸西县城到师宗县城,四十来公里,几乎就是一马平川。

想起来,再说一说徐霞客。那一年徐霞客为考察南盘江到了泸西(当时还叫广西府),因为下雨,也因为等县令给他准备县志,在泸西县城呆了半个月。他离开泸西的时候正值雨天,道路泥泞。还没到师宗县城天就完全黑了,而当时因为闹土匪,城门关闭得早。徐霞客晚上只能借宿在城外百姓家里。第二天天一亮就出发去罗平了。所以徐霞客没有为师宗留下多少文字。

疫情期间,在外住宿也不太方便,倒不是房间紧张,而是担心我们作为武汉人不太容易被接受。我在去哪儿上找了家宾馆,先确定对方能不能接受。这个时节,住宾馆的人应该很少,服务员很热心,表示可以接受,只要测体温没发烧就可以。

我来过师宗几次,几次是路过,有一次是去看我高中同学李跃春。住宿还是第一次。我们预定的这家宾馆,是师宗县城宾馆中网评最好的,设施新,硬件好,有特色,服务好,还不贵。宾馆就在城中心,边上有这个县城标志性的通玄公园。

住下之后,我们准备去通玄公园转转,然后找地方吃晚饭。

出门往公园方向走了没多远,走到了县中医院门口,我的老同学就在这家医院上班。我们还在医院楼道的宣传栏上看到老李的照片。不过,这个时候,七点左右,老李应该早下班回家了。

上高中的时候,尤其是高三阶段,我跟老李算是走得比较近的。老李有些古怪,不怎么与人交往,经常独来独往。老李的形象不是太好,总是满头油乎乎,邋里邋遢的;说起话来啰里啰嗦,唠唠叨叨,不着边际。

我跟老李走得比较近,因为他喜欢看历史书,买了很多历史小说,我经常找他借书。一般情况下他的书是不外借的,不过对我例外。他这人有些痴,很多同学瞧不起他,经常拿他开玩笑,搞恶作剧。我的人缘还算比较好,容易打交道。

可能因为经常受人嘲笑,被人欺负,老李就自学武术。他真的是有些不协调,体育课很难及格。为了强身健体,他很舍得下功夫。他买了一大堆武术杂志,就从上面找自己觉得厉害的拳法套路来自学。那时候,武打片很热门,老李还经常到学校边上的茶馆去看武打片。我们学校图书馆边上有片小树林,后面一片空地比较隐蔽,老李晚上就经常在那里练习拳法。

高三的时候,学习实在太紧张,我得了严重的失眠;有时候,接连几个晚上不能入睡,实在是痛苦异常。我干脆去找老李,跟着他练习武术。我从老李的武术杂志那里找了一个拳法套路,依葫芦画瓢地练起来。我练的拳法叫做“少林十三爪单趟”。练了两三个月,招式差不多学会,但功夫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失眠好了些,就没再练下去。

老李一直都在练武术。他似乎以为自己真的有点功夫了,有一次与某个欺负他的同学动手,却被人轻易掀翻在地。接着,他又练起了气功。他的脾气似乎变得更加古怪,更加不合群,而且更加经常地自言自语。于是有人认为他走火入魔了。

老李的“走火入魔”,以及我的紧张焦虑,都是应试教育的后果。我们那时候,将整个人生都押在了高考上,学习压力太大,精神高度紧张,又缺乏有效的引导,就免不了会出些问题。也许练武术对缓解紧张压力有些帮助,后来老李考上了云南省中医学院;到现在,老李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老中医”。

公园里转了一圈,出来找地方吃饭。

中医院一侧有个美食城,可以吃小火锅,有很多蔬菜可以选择。点好菜之后我给老李打了个电话,我知道他家就在中医院附近。五分钟不到老李就出现了。他说他家在中医院门口有个杂货店,他正在看店。

老李看起来精神不错,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我前几次看到他,总是萎靡不振的样子;以前聊天,他说出的总是抱怨。

老李主动说起疫情。说不相信网上宣扬的中医治疗新冠肺炎的神奇疗效,说他怀疑用来治疗新冠肺炎的中药可能只是安慰剂,还说自己当了几十年的中医还是弄不清楚中医药的确切效果。他说话还是那种慢条斯理的神态,还是唠唠叨叨的样子。

说到他家里的情况。他大女儿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也是做医生;他小女儿去年高考失利,这两天就准备到建水一中去复读。老李真的很了不起的。他老婆没有工作。这么多年,一家四口,就他一人拿工资。

老李本来不喝酒的。为了陪我,勉强喝了二两。其实是,我陪他说话,他陪我喝酒。又说了一通老同学的家长里短,时间有些晚了,我们才散伙。

我们刚回宾馆,接到老李电话,说他老婆请我们明天去他们家吃傣族酸菜鱼。我去过他们家,但还没见过老李的傣族媳妇儿,于是就答应了。

正准备休息,有人敲门。原来,作为武汉人的我们的到来,又引起了公安局和卫健委的注意。我又将我上次在东川时给公安局和卫健委交代过的信息交代了一遍。我是云南人;我在武汉工作;我的身份证是上学时在北京办的;我们是在武汉封城之前一个多星期就离开武汉的……

我想证明自己是健康的,安全的,没危险的。但是我知道,警惕的人们所关注的仅仅是——我们是武汉人。说起来真是诡异。我们在武汉工作生活了三十二年,一直就没将自己看成是武汉人。这里似乎只是我们的工作所在地,我们的灵魂从不归属这里。我们对武汉从来就没有过认同感。

可是,从元月二十三号武汉封城开始,就明显感觉到我们成为被抛在武汉城外的武汉人了。同那些在外旅游或工作的武汉人一样,我们回不了武汉,在外面也会因为自己的“武汉人”身份被排斥,被歧视。其实,我的这种认同是被迫的,并非自愿。不过,这种认同确实影响了我的思维和行为。我甚至因为反感外地人对武汉人的歧视而与人发生争执,并对“守土有责”幌子下排斥驱逐湖北人武汉人的行为进行了批判。

上门找我们核实情况的工作人员,态度很好,很温和,看不出一点不耐烦的歧视的神情。这给我们很大安慰。于是又想到,我们这样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给当地政府添麻烦,往后还是少出门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