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户人家，娘儿俩相依为命，儿子叫祥宝，在队里干活儿争工分，娘年纪大了，在家里养养猪子。
这天祥宝卖猪子去，他把自行车推了出来，喊了邻居来一起把猪子捉了绑在车子上，祥宝娘扎了一个草把扔在猪圈里①，吩咐道：“把钱放好了！
“噢！噢！”祥宝答应着。
“在路上弄好了。”
“——晓得了。”
“一等，一百七十五斤。”
这一天食品站上忙得很，祥宝等了老半天才轮到给他称猪子，那个被人称为“马师傅”的高个子一边剪着猪背上的毛②一边问道：“叫什么名字？”
“顾祥宝。”
“住在哪里？”
“南坎公社二大队十队。”
一等，一百七十五斤，五十三块二角钱一百斤，一共是九十三块一角钱，祥宝看着红单。他走到墙边算着账：二五一十，二七十四十五，一二得二，二加一得三，三五零；三五十五，三七二十一二十二……九——三——一——零——零，九十三块一角，没有错！他把卖猪子的钱连同带来的十块钱一丈布票儿用手绢儿包起来放在内衣袋里。
祥宝骑着车子来到一家商店门口，他下了车，蹲了下来把车子锁好，然后走进店里，来到一个买布的柜台前，一个女营业员过来问道：“买什么样的布？”
“买什么样的布……我叫不出来，蓝的，女老人家裁件褂子的。”
女营业员拿出一匹布来放在柜台上，说道：“这个蓝平布蛮好的，五角二分钱一尺。”祥宝从内衣袋里把钱包儿掏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一丈布票儿和一张五块钱的票子往柜台上一放。
“个子多高？”女营业员问。
“嗯——”祥宝用手比划了一下。女营业员把布发了开来，扯给他一段布，并把多下来的钱和布票儿找给了他。咦！钞票怎么这样皱巴巴的？特别是这张两角钱的票子，他用手使劲地捏着捏着……
祥宝推着车子在街上走着，一辆白色公共汽车从后面开来，他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在一家饮食店门口，一个大胖子指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包儿问祥宝：“吃包子吗？五分钱一个。”祥宝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
突然，他发现旁边一个人向他望了望，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口袋：钱包儿还在。
祥宝走到一个胡同里，他见前后没有人，就把车子撑起来，从内里袋里掏出钱包儿，他把零钱——四角六分钱放在表袋里。现在里面还有九十九块钱三尺布票儿，还有一张卖猪子的红单，他把它卷起来，用手绢儿包好了，然后拧下车子龙头上的把手儿把钱塞在龙头里面，再把把手儿拧上……等把钱放好了，他心上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在一个操场上围了一大群人，是干什么的呢？他过去看了看，原来是有人在耍猴。
祥宝骑着车子往回赶着，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加快了速度。骑呀骑的，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正要下公路，突然从旁边树上跳下一个蒙面人来，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大声喝道：“你还是要车子还是要命？”祥宝一下子吓得跌坐在地上，那人用刀在他面前晃了两晃，然后抓住车子的龙头纵身一跃上了车，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祥宝扒了站了起来的时候，早就看不见了。
祥宝回到了家里，把布往桌上一放，就一头倒在了床上。祥宝娘问：“猪子卖得怎么样？”他也不做声，只是头蒙在被子里在大口大口地潽着气。
后半夜，祥宝眨巴着眼睛：“对呀！人家短了我的路，我不再短人家的路？”
第二天晚上，他又来到了十字路口，看看旁边没有人，他就上了树，把围巾围在了脸上，然后从包里把菜刀拿了出来。“嘎！嘎！”突然不知什么鸟儿在他头顶上叫了两声，他吓了一抖嗦，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他连忙用一只手抓住了树枝。等呀等的，终于来了一个人，并且是骑着自行车。等那人靠近了，他高举一把菜刀从树上跳了下来，装粗了嗓子大声喝道：“你还是要车子还是——要命？”
“哇——”的一声，原来是一个姑娘，她吓得扔下车子拔腿就跑。
这时候，祥宝的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昨天人家短了我的路我一夜没有睏的着，今天我短了人家的路人家不也会一夜睏不着吗？于是他喊道：“这样吧！车子你还推了去吧！”
这一喊不要紧，姑娘跑到更快了。他便对她大声喊道：“这样吧！明天早上你还到这里来推吧！”
姑娘哭哭啼啼的回到了家。这个姑娘姓刘，叫刘晓莉，她爸爸是公社的党委书记，此时他正坐在桌旁在听着收音机，见女儿这个样子回来了，就问道：“晓莉！怎么啦？”
“我的车子被人短去了。”晓莉㐲在椅背上哭得更厉害了。
刘书记一听，猛地站起，帽子往桌上一摔，就要骂娘，但是他看到女儿这样伤心的样子，就走过去劝慰道：“晓莉！不要难过，车子被人短去了，过后再……”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晓莉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使他一愣：“晓莉！你怎么又笑了起来？”
“那个短路的人说，还叫我明天早上到那里去推车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今天我在厂里带了点儿晚，走路上已经暗了，当我走到南边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从树上跳下一个蒙面人来，手里举着一把菜刀，大声喝道：‘你还是要车子还是要命？’我吓得扔下车子拔腿就跑。可是我跑了没多远，那人又说：‘车子你还推了去吧！’我怕那人不怀好意，没有打转，那人又喊道：‘明天早上你还到这里来推吧！”
“果真会有这样的事？”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完全亮，刘书记父女俩就来到了十字路口，离老远他们就看到了在大树下站着一个人，旁边有一辆自行车。
此时，在大树下，祥宝也看见了从北面路上来了一个穿黄呢子服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姑娘，心里想，这车子可能是那姑娘的吗？当他俩在他跟前下了车的的时候，他说道：“大叔！这车子是你们的吧？！对……对不起你们了，我有错，我有罪，你们把我抓……抓起来吧！”
刘书记看了看他那被露水打湿了的衣服，问道：“你为什么要短路？”
“是这么回事……”于是祥宝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又把它推了送了来了呢？”
“我想人家短了我的路我一夜没有睏得着，我短了人家的路人家不也会一夜睏不着吗？我就……”
“好人！好人！你真是个好人！”刘书记一把抓住了祥宝的左手，仔细地打量起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家里还有一个老娘。”
“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二岁。”
“要不这样吧！我就认你做我干儿子吧？”
“不！我不配……”
“不！我就认你这个人！”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两年过去了，这一天是晓莉出门③的日子，刘书记家亲朋满座，谈笑风生，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祥宝这一天一大早就带了礼物过来了，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一到这里就忙着扛桌子搬凳儿，刘书记叫他休息也不行。
在出门处，祥宝和晓莉撞了个满怀，晓莉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祥宝也是一表人才，两双眼睛不禁对在了一起，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这使得晓莉感到一阵脸红，忙说：“干哥哥！你息息，息息。”
“不累！不累！”祥宝忙说，厨师到了他就专门负责烧锅。
中午时分，外边忽然响起了一阵“乒乒乓乓”的鞭炮声，只听人们在说：“抬嫁妆的来了！抬嫁妆的来了！”等炸好了肉丸，祥宝也跟着出去看热闹，然而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此时，厨师正等着炸鱼丸，高叫道：“烧！烧！”可是祥宝却躺在锅门口不动了。有人告诉了刘书记，刘书记来到了锅门口问道：“祥宝！你怎么啦？”
“我……我……肚子疼。”
“肚子疼……肚子疼到我的房里弄点儿药片吃吃。”
祥宝跟着刘书记来到他的房里，突然说道：“干爸爸！不瞒你说，我的车子就在前面场上。”
刘书记连忙关上房门：“是哪一辆车子？”
“中间一排西边第四辆车子就是我的。”
刘书记从窗子里向外望着，看到了祥宝说的那辆车子：“这你可要看准了！”
“没有错！我的‘51’型永久牌的车子我认得的。”
刘书记立刻摇起了电话：“喂！接派出所……是老林呐！是我，请你们来我家一趟，两年前我同你说的那辆车子已经出现了。”
不多时，林所长就带着小李小孙等人赶来了。
“好你个大书记！你家姑娘出门也不告诉我一声，怕我喝你家的喜酒呐！”林所长人到话到。
刘书记迎了上去：“这不是把你林大人请来了吧？！”
“对对对！哈哈哈！”
刘书记转身对大家说道：“这样吧！诸位，我家房子小，今天天气又热，屋里太闷了，外面风凉，我想把酒席移到院子里来，大家看怎么样？”
“好！”全场一致赞成。刘书记又说：“那么麻烦诸位，今天骑自行车来的，请把自己的车挪一下，推到东边我二弟家场上去。”人们一听，“哗”一下都跑到院子里去，各人找各人的车行动起来，推呀推的，就剩下祥宝说的那辆车子了，刘书记问道：“还有一辆车子是谁的？”
没有人回答。
“还有一辆车子是谁的？”刘书记又问了一声。
“新郎官的。”有人低声说道。
林所长走到车子跟前，一拍坐墩：“这辆车子到底是谁的？”
新郎官姚玉急匆匆地从屋里走出来说道：“这辆车子是我的。”说着，他拿出钥匙“啪"地开了锁，大模大样地推了车子就要往外走。
“这辆车子是我的。”祥宝从人群里走出来说道。
林所长看看他们两人：“真是怪事！一辆车子竟然是两个人的、两个人家的！你们两个给我说说看，你们的车子有什么特征？”
“我的车子就是我的车子。”姚玉狠狠地瞪了祥宝一眼：“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我的车子前面永久牌子旁边有一个印子——那是我不小心车子倒下来碰到钉耙齿上的，一根保险杠子中间暗点儿……”
“叶子板上呢？姚玉打断了祥宝的话。”
叶子板上我就不知道了，被你换过了。”
“嘿嘿！你们各位听听，说不出来还说换了的。”
祥宝的脸涨得通红：“我的车子……我的车子……我的车子是上一次卖猪子买的，我家里有买车子的发票。对了！我还有九十九块钱——一百块钱少一块——我记好了的——三尺布票儿，还有一张卖猪子的红单，用手绢儿包好了，放在把手儿里面。”
林所长拧开把手儿一看，果然不假，手绢儿上还有锈呢！
这一下姚玉傻了眼，猛地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弹簧刀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李小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各揪住了他的一只手，然后拿出手铐把他拷了起来，姚玉挣扎着，还想逃跑，林所长上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原来就是你这个在这街东一带为非作歹的害群之马！”
“哇——”的一声，此时在人群中的晓莉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哭着奔向了她的房里，刘书记夫妇俩一见，也连忙跟了进去。晓莉妈劝慰道：“晓莉！不要难过，今天是你的喜日，应当高兴才是——你看你干哥哥这个人怎么样？”
晓莉别过脸去：“你就问自行车吧！”
听了这话，刘书记来到场中央，大声宣布道：“这样吧！把嫁妆都抬到我的干儿子家去吧！”
“来！我俫④一起来送嫁妆。”林所长说。于是摩托车在前面开道，人们抬着嫁妆闹闹嚷嚷地往着祥宝家方向而去。
祥宝家场上，祥宝娘看到前面路上有一大群人往她家来了，前面有公安局的车子，她的儿子也在里面，心里说，不知我的儿子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了？
①当地的风俗，表示还养着猪子，不空圈的意思。
②做猪子的等级记号。
③这里指出嫁。
④方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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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许明
2021.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