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
2020-10-03
2003年宁浩花40万元拍了他的第一部电影“香火”，主题与谢慧文导演的“慧明师傅”类似，都是有关农村的宗教现象。
南小寨是山西一个村庄，村中人大多以杀羊为生。村外有座小庙，庙里有个年轻和尚。那庙真破，四面透风，窗户用树枝拦着，大门东倒西歪。唯一的一尊泥塑佛像，年头很久了，里面的草和树枝漏出来。佛像已经立不稳，用树枝撑着；为了防滑，树枝落地一侧用破布裹着。和尚穿着又脏又旧的袍子，上庙有很多破洞。最破的是鞋子，底快掉了，脚指头漏出来。和尚想用铁丝将鞋子补一补，就去扯支撑佛像的树枝上的破布。结果佛像倒了，摔个稀烂。这下可糟了！佛像可是和尚真正的“衣食父母”。没有佛像，寺庙就不成其为寺庙，没有寺庙，和尚就无以为生了。现在就快过年，还不打紧。关键是过年后到十五，是香火最旺盛的日子，和尚一年到头的生活，就指望这几天的香火钱。
必须行动起来。和尚从村里借到一辆自行车，赶到城里去求救。他先去的是宗教局。科长正在与同事打纸牌，见到和尚还算客气，给让座，还把自己的杯子推给他喝。和尚说起要钱修佛像的事情，还说南小寨就这一座庙，就着一尊佛像，全村杀羊的人都需要这尊佛像的保佑。科长说，现在国家的政策是抓大放小，有资金也是支持哪些大寺院，这种小寺庙管不过来。这时，来了两位教堂的执事，她们也是来谈工作的，给科长带来自己产的水果。科长让和尚站起来，将座位让给执事，又将水杯推给执事，然后热烈地讨论起修缮教堂的事情。
和尚去找文物科小安。小安说，他也没有钱。到年底了，有钱也拿不出来。再说，这个事情也不该他管。不过，寺庙的木窗板可能是老东西，下次可以拿来看看。
和尚上街去找他表哥。他表哥是开发廊的，可能也经营不正当的业务吧，生意很好，赚钱很多。表哥劝和尚还俗算了，就跟他干，赚钱很容易。和尚说这辈子只能做和尚，别的事情干不了啦。表哥可怜他，塞了二百块钱，要他去买身像样的衣服。他那一身确实是太邋遢了，连叫花子都不如。
过些天，和尚又骑自行车进城，给文管所送去木窗板。小安说，东西还可以，估价两千块。不过没有现钱，要和尚过完年再来拿。给他开了张白条。
没办法，和尚去找大师兄。大师兄的寺院很气派，新修了大殿，新塑了佛像，还新买了摩托车。从大师兄那里打听到，新塑一尊佛像要三千块。大师兄也没钱借他。和尚拿出白条作抵押，大师兄还是没钱。大师兄说过些日子他要去五台山接一座庙，让小和尚来住这座庙，给他股份，收入分成。小和尚认死理，说南小寨家家杀羊卖，罪孽深重，必须要有一座庙为他们祈福。
和尚只能到城里去化缘。一男子准备给他一百元的，但因为没有功德簿，就只给了五毛。和尚因此而开了窍。他到文具店买了本小学生作业本，在上面描上“功德簿”三个大字。
一位老太太捐了二十元，和尚将她的姓名写在功德簿上。她儿媳怀孕了，做B超是女孩；她请和尚给菩萨说说情，帮帮忙，希望改成男孩。和尚随口敷衍，说老太太这么心诚，菩萨一定会帮忙，一定会生孙子，老太太以为这就是菩萨的承诺。
有了功德簿，化缘很成功，一天就化到一千三百五十元。可是，钱还没有捂热，就被警察抓住了。和尚被关进一间破屋子里。里面有三位女子，在看录像，讲生理卫生，讲打击卖淫嫖娼的。这三位是做皮肉生意的。和尚给他们做思想政治工作，讲因果报应，讲信佛的好处，又讲他化缘修佛像的事情。三位女子受感染，提出由她们出钱来塑佛像。和尚想了想，觉得不妥，没答应。
派出所调查清楚和尚的身份，他不是诈骗。不过，国家的政策，和尚只能收香火钱，不能化缘。于是，和尚那一千三百五十元被没收了。
过些日子，和尚又进城。一个小伙子跟他打招呼，说他女朋友家信佛，他们准备结婚了，对方家长说他们命相不合，不同意。小伙子要和尚帮帮忙。一会儿他带女朋友过来，请他算命，他就说命相如何如何相配就好了。一会儿，小伙子领女朋友过来，和尚照小伙子交代的说了一通，两人心花怒放，满意离开。小伙子悄悄塞给和尚一百元。
和尚拿着这一百元，到一家小店花十二元买了一尊小佛像，又买了一本算命书。找块硬纸板写上“佛眼看世”，做起了算命的生意。生意还不错。凭借他和尚的派头，居然抢了一个假盲人的生意。又挣了不少钱，应该差不多够修佛像了。临走，冲出来几个街头混混，要收保护费。钱被抢光，还被打得鼻青脸肿。
真是倒霉透了。骑车回家，半道摔倒，还摔坏了车子。车子骑不成了，只能扛着走。来了一辆拉客的小三轮，司机是好心人，非要帮忙，要送和尚一程。司机说，城里一老太太，托和尚帮忙跟菩萨说情，将儿媳妇肚子里的女孩换成男孩。后来做B超，果然换成男孩了。和尚说，他就是那个和尚。司机又说，真是有缘分啊。他有个朋友，老婆得了怪病，卧床好几年了。北京，上海都去过，跑了好多大医院，花了好几万，就是治不好。朋友托他留意，碰到法师就请过去帮忙看看。
三轮车将和尚带到病人家。实在是穷人家，那种家徒四壁的境况不会比和尚的小破庙好多少。为了治病，确实将这一家拖下了深渊。和尚的心这时候已经硬了下来，要修佛像，这次可能是最好的机会。他装模作样四下里看看，又问了问情况，说了一通风水不好之类的鬼话。还说，情况是可以改变的，病人的病也是可以好转的。他手头有个佛像，是五台山的大师傅开过光的，请了这尊佛，就可以解决问题。请这尊佛要3000元。
不久，小寺的新佛像就落成了。和尚很得意，等着到正月间这尊佛像准能给他带来滚滚财源。
这时公路局来测量。有干部过来跟和尚打招呼，说县里要修致富路，小庙正好在路上，要拆。还说，小安通知他，他的木窗板年代不够，不值钱，要他找时间过去取回来。
这个故事要比“慧明师傅”更加丰富一些，看起来也更加流畅一些。
观影过程中还是在想，宗教究竟是什么呢？
对于世俗的人们来说，宗教只是一种交换，一种生意。因为没有功德簿，男人就只愿意出五毛钱，要是有功德簿的话他可以出100元；老太太愿意捐二十元，她的生意是将孙女换成孙子；小和尚的大师兄也是世俗之人，或者说是宗教商人，他是将佛教作为生意来做的，他“接手”寺院，倒腾寺院，就是要用寺院挣钱。
小和尚之所以出家，可能是因为无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后来，他失去从事其他行业的能力，就只能做和尚。他应该是曾经建立起信仰过的。比如他拒绝了大师兄的提议，坚持要为南小寨村保持宗教场所。但是，一次次失败之后，他发现宗教是以物质为基础的。最后他也硬下心来，将宗教做成了一场生意。
最后的鸡飞蛋打并不是信仰的崩塌。在此之前，信仰已经消失了。将要到来的推土机，也许能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