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两面

2020-12-08

一个人呆在家里，看贾樟柯2018年出品的“江湖儿女”。

这部电影的前后两部分，像是一片树叶的正面与反面。

前半部分是江湖的正面，秩序，狭义，豪爽，斗狠，男人们的义气；看起来光鲜亮丽。

后半部分是江湖的反面，混乱，背信，苟且，将就，男人的不义，女人的义气；看起来晦暗不明。

前半部分江湖的代表是周斌（廖凡），他是大同市的黑社会小头目。

朋友之间发生纠纷，有他出面就可以压制下来，调解开来。

做开发商的朋友二勇受害，他出面就摆平；

朋友之间发生争执，他一句话就解决。

他有军师和马仔，有朋友和情人，说一不二，敢说敢干。

他有把枪。他手把手教会巧巧（赵涛）用枪。

在他风光的时候，只要巧巧一句话，他可以带着兄弟们专门开车到呼和浩特，就为吃一顿饭。

那个世界，意气风发，干净利落，快意恩仇，是个江湖的世界。

周斌被一群流氓围攻，巧巧开枪，解救了周斌。巧巧承担了一切，被判五年，周斌只判了一年。

历史就此翻过一页。

那个江湖从此消失。

 

五年间，周斌没有去看过巧巧；巧巧出狱，没人去接她。

巧巧去四川奉节找周斌。

周斌在他原来小弟的手下混，还跟小弟的妹妹相好。他不愿意见巧巧，但还是被巧巧挖了出来。

周斌不愿意跟巧巧在一起，各种借口，谎话摞着谎话；

周斌不愿跟巧巧回大同，各种理由，冠冕堂皇。

他居然跟巧巧诉说自己出狱后的各种惨状，世态炎凉，让人嘘嘘。

巧巧在心里鄙视了他。他经历的巧巧都经历过，而且更惨。但巧巧从来没卖过惨。

巧巧一人回到大同，开了个麻将馆谋生。

又过若干年，周斌回到大同，坐着轮椅。

巧巧收留了他，供他生活，帮他康复。

巧巧说，这不是因为爱，而是义气。

周斌做老大时的兄弟来羞辱他，还是巧巧为他出头。

在巧巧的精心护理下，周斌康复了；在他能走的时候，他悄悄离开了。

 

江湖就是这样的吗？

一面是秩序，另一面是混乱；

一面是义气，另一面是背信；

一面是风光，另一面是狗血；

万丈高楼平地起，却又在瞬间被夷为平地。

男人们的江湖热热闹闹，吵吵嚷嚷，风风光光，纸醉金迷，但它不可信，让人感觉不踏实。

电影的后半部分，巧巧一人撑起了江湖。

她斥责并殴打偷她钱包的女贼（丁嘉丽），要回自己的东西；

她假冒亲友参加别人的婚礼，混吃混喝；

她假冒“姐姐”从看来是有钱人的小老板（张译）手里骗走一笔钱；

她机智地惩罚了试图对她使坏的摩的司机，骑走他的摩托车还报了警；

面对周斌的无情，她没有哀求，干脆利落转身离开；

火车上偶遇夸夸其谈的骗子（徐峥），她识破对方的骗局却没有纠缠，转身离开；

她回到老家开麻将馆，像个男人一样风风火火，行走在流氓地痞中间应付裕如；

她收留周斌并帮他康复，周斌再次离开的时候她没有自怨自艾。

她真的有了江湖的情怀，江湖的风骨。

男人们的江湖其实只是幌子，风光是表面的，内在则空虚而软弱。

女人并不自称江湖，却拥有着男人只会吹嘘而实际上匮乏的那种豪情。

“江湖”其实只是面子，面子背后是义气。

在商品社会里，人们的价值观已经偏离传统。金钱相较于义气，更加实在，更加确定，更加可靠。义气的构建力量削弱了，面子淡漠了，江湖也就崩溃了。

相对于男人而言，女人可能更加依赖传统的价值观，更有情怀和义气。

男人其实只是更加灵活的猴子，大多是道德的相对主义者。

当男人们被现实俘虏之后，保守的女人们才在江湖上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