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01
我这次的山西古建之旅从大同开始。计划的景点有云冈石窟，华严寺，善化寺等等。
从9：45到12点，飞机飞行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从舷窗往下看，地面一条一条的农田，绿油油的。我印象或者想象中的大同可不是这样。这是我第二次来大同。09年那一次来，只去了云冈石窟，感觉到处灰蒙蒙黑乎乎的，到处都是煤灰。前些日子看宁浩的电影《慧明法师》，以及贾樟柯的电影《江湖儿女》，都有大同的场景，也都是灰蒙蒙黑乎乎的。印象或想象中，山西以及大同，到处都是煤炭，到处都是挖煤留下的破败景象。
计划乘坐公交车到古城东门，然后步行去宾馆。我预定的酒店就在南门附近，在善化寺的后面。路边尽是绿油油的农田，还有大大小小的杨树。郊区的住房大多不高，一层或者两层居多，斜坡的瓦顶，灰砖砌的墙。
远远看到高大的城墙，这就是重修的大同古城。城墙外面有护城河，护城河外面有带状公园。接近马路的公园边上有杏树，杏子结的密密麻麻的，还没成熟。和阳门是大同古城的东门，不走车，公交车从和阳北门进入。“古城”都是这样的。正式的城门，东南西北四个门，都是仪式性的，都不走车。功能性的城门都开在仪式性的城门附近。
在和阳北门门洞，遇到一位着工作服的清洁工，问他可不可以上城楼，从什么地方上。他很热情，很客气，告诉我进城左转二百米就到和阳门，再往前五十米有个小院，从那里可以上城楼。上城楼是免费的；东南西北四座城楼是相通的，总长十四公里多。这是我这次旅行中与之打交道的第一位山西人，一位友善的山西人。之后我还会遇到很多友善的山西人。在山西期间，因为总是遇到友善的人，以为自己运气很好。其实，任何到山西的外地人，都会有好的运气。
到了东门。十四米高的城墙，上面还有三层的门楼。门洞两边，从城墙顶上悬下巨幅的红色大布，是庆祝建党100周年的宣传画；门前还搭建了临时的舞台，还在彩旗飘飘。上午应该在这里举办过庆祝活动。我决定穿过门洞，从东门外重新进入，这样才具有象征意义。
门洞一侧的墙上嵌着黑色石碑“东城墙修复碑记”，记录大同古城重修事宜。正式重修从2009年五月开始，十月结束，历时半年。动用城砖348万块，石条480立方，木材5645立方，瓦件20万件，搬迁4286户，投资10亿人民币。撰稿人是时任大同市长耿彦波。我之前看材料知道，耿彦波是个有能力有作为敢担当的好干部，在当地民众中有很好的口碑。不过，用半年时间重建这样一座古城，十四米高的城墙，周长十四公里，有五六十座城楼，一方面说明或证明了政府强大的组织能力，另一方面，工程质量究竟如何可能是个问题。以前石匠手工雕凿一座石狮子得几个月吧，现在机器打造或者浇铸“石狮子”，可能就几个小时，那是一回事儿吗？
出城再往回走。有五六十米宽的护城河，上面有吊桥。吊桥也是木头的，走在上面晃晃悠悠的。不过吊桥仅仅是个样子而已。那细细的绳子肯定是吊不起桥的。迎面是灰色的城墙，城墙上是灰色的城楼。城楼一层有匾“东瞻白登”。“白登”就是白登山。公元前200年，刘邦率大军追击匈奴，在今天大同东边的白登山反被匈奴包围，七天七夜水泄不通。后来刘邦采用陈平的计策得以脱身。之后，与匈奴订立契约，“和亲”政策开始走上历史舞台。城楼二层有匾“京师籓屛”。这里的“京师”或是长安，或是洛阳。大同是北方少数民族武装进攻的屏障，攻占了大同，前面就是一马平川，京师就直接面对威胁。门洞很小，大概两马可以并排而行。门洞顶上有黑色石匾，上书“和阳门”。过门洞，前面就是月城，是东门城防系统的第一道防线。我不知道大同古城重建是仿照的哪个朝代，可以肯定的是一个和平很久的时代，因为月城中居然有两座神庙。这应该是和平年代才有的情况。进门洞右手有高台，高台上有卷棚硬山顶的“药王庙”。进门洞的左手有戏台，正对着戏台有“德缘禅寺”。寺院是二进的院落，夹在月城和瓮城的城墙之间。最后的大雄宝殿，就靠在城墙脚下。一切都是全新的，没有一点古旧的迹象。门口的两尊天王像，看起来形象逼真，威风凛凛；满面红光，脚上青筋暴露，但实际上是注塑的。一看就知，没一点诚意。德缘禅寺北侧，是南北向的瓮城门洞，上面有二层的门楼。过门洞，进入瓮城。瓮城不大，狭长型的，墙脚摆着供人拍照的古炮模型。往西进城门洞，两侧有展馆，是“和阳门博物馆”。看宣传画，里面正举办纪念中国共产党诞辰一百周年的书法展，早上在门口举办的活动之一，就是这个书法展的开幕式。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门就关着，现在返回，看到一女子推着车出来。看起来，这个书法展也只是走个过场，做个姿势。我问那女子如何上城墙看看，她耐心细致热情地给予了回答。
出城门洞往左不远有个小院，穿过小院可以登城。原先应该有人值守的，现在大门敞开着。沿登城马道上城，迎面就是东城门楼。歇山顶，三重檐。平面应该是“吕”字型。朝东一面即正面是小“口”部分，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后面的大“口”的部分，面阔七间，进深四间。前后两部分屋檐相连，一楼四周有围栏。整个建筑造型别致，气势宏伟。正面立柱上有对联——“三千年风雨激荡王朝兴废都在胸中无非兴也由勤废也奢，九万里山水翻腾英雄成败尽收眼底不过成者为王败者寇”。讲历史，抒情怀，虽然是通俗的表达，却有宏大的气势。整个城墙都是新的，楼是新的，道是新的，墙是新的，垛口是新的，每一块砖都是新的。城楼附近，每一个垛口前都立着一尊狮子，将头从垛口看下去。感觉有些奇怪。垛口是用来防御的，这狮子可以替代士兵？狮子有两类，一类是颜色陈旧一些的，传统样子的，应该是09年建造的一批，看样子是石头雕凿的；另一类样子是卡通的，颜色是崭新的，是深蓝的新铸铁的样子。这些狮子都站在垛口前，远远看去，就像在啃食墙砖。绕着瓮城城墙转了一圈，月城城墙没有通道连到瓮城城墙上。瓮城城楼在维修，厅堂门敞开着，一位工人直挺挺躺在门口睡觉。围廊下也睡着一人，身下铺着硬纸板。城楼附近城墙上停着很多观光自行车及电动车，无人问津。电动车上有司机，在埋头玩着手机。我从东城楼走到南城楼，只遇到两位年轻人。转到城楼西侧。往城内看，没有一座高层的现代建筑。远远近近有高耸的楼阁，有红墙黄瓦的寺院。正对着城楼，有立在大路中间的太平楼；大路北边一座大院子里，有白色的石塔，有红墙黄瓦的殿堂，那是法华寺。我起先是想到法华寺看看的，后来一想又放弃了。既然上了城墙，那就走到南门，然后去善化寺，就近可以到我预定的酒店。
继续朝南而行。从东门到西南角，大概七八百米，有五座敌楼，都是重檐歇山顶的结构。有的门上有匾，有的空着。城内西南一角，是大片倒塌的破败的老房子，像被轰炸过一样，用彩色的塑料棚围着。我怀疑是拆迁之后没钱接着开发，闲置下来。也许耿彦波因为治理大同卓有成效而升官了，而他的后继者也许理念不同没有动力继续他的工作，故而工作暂停下来。这一边破败的区域被用光鲜亮丽的广告牌围着，只有在城墙上才看得到。城墙西南角的敌楼比一般敌楼要大一些，是十字歇山顶的样子，双重檐。又看到奇怪的事情。城墙通道中央有砖塔，七级，八角，二十多米高。这就是“雁塔”。每一层都有一道明窗，不在同一方向，其余每一面都有假窗。底部一层西南东北方向有通道穿过。有楼道可以登塔，很窄。门锁着，无人值守。塔基部分的城墙没有被加宽，这样通道就被逼到边上，仅能容单人单马通过。我怀疑这砖塔也是和平时期建造的。因为城墙上的通道是用来供士兵和战马通行的，这样的建筑堵塞了交通，在战争背景下将使城墙丧失其功能。过雁塔，有敌楼开着门，在营业，有招牌写着“浑源凉粉”。浑源是大同下面一个县，其特产一是悬空寺，二是凉粉。我进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顺便给我的手机充电。迎面白墙上醒目地写着一行大字“浑源凉粉制作技艺·山西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有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在，戴着眼镜，像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可能因为要省电，灯都没开。我要了一碗八元的凉粉，小伙子现切现拌起来。我想跟他聊聊大同的建设和旅游，甚至是浑源的几座著名寺院，看起来他兴致不高。那凉粉应该是土豆做的，有点劲道，有点土豆的香味。只是太酸太酸。我原本是想吃点东西充充饥的，但那一小碗凉粉，只有几片，还只是一包水。这里距南门不远，所以才会有生意。不过，白天不会有多少生意。说不定我还是他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据说晚上看城墙灯光秀是大同古城的一景，也许晚上他的生意会好一些。这样一座敌楼，建设起来得几十上百万吧，如果是私人投资，而且要通过这样卖凉粉的方式收回投资的话，得几百年吧。这还算好的，比这地理位置差的，甚至凉粉都卖不成。不过，敌楼不是用来卖凉粉的，这种经济上的可行性分析，并不在设计建造者的思维之中。
往前，就到了南门。南门不仅是一段城墙，一座城楼，而且是一个庞大的城防体系。大同在自古以来的中国历史上就是重要的战略要地，发生过无数次中原政权与北方少数民族之间的战争，其城防体系因一代代人的建设而愈加复杂。站在城墙上看，眼前是一座座交错的城楼，下面是环环相套的城池。我决定走下城墙，走出城楼，还是从南门外进来，这样显得正式一些。借助于旅游示意图，大致了解了南门城防体系的结构。最南边有护城河，河上有石拱桥。过石拱桥就面对着南门城防体系最南端的关城。整个城防体系基本上是个葫芦的形状，关城及其附属设施相当于葫芦下面的大球，而月城和瓮城相当于葫芦上面的小球。关城既是防御的城墙和城楼，也是屯兵，练兵和阅兵的场所。最南端有三座箭楼，中间最高大雄伟的叫做“永和门”，单檐歇山顶，有三层箭窗。边上两座箭楼在转角上，单檐十字歇山顶，有两层箭窗。进永和门，是一个巨大广场，得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朝北走，关城城墙有收缩，收缩的部分左右有门，里面分别是东耳城和西耳城。东西耳城都有城门通往外面，也有门楼通往进出关城。关城的北头有“永胜门”，高耸的城墙，高耸的城楼。重檐歇山顶的门楼，里面还有假二层，也就是说实际上是有四层。顶上有蓝底金字的大匾“神京柱石”。城墙脚下一排摊位，无人打理。我在城池内参观的时候，始终就我一人。我想在城墙上看我的话，也就是像个蚂蚁一样。过门洞，发现那门里面是木板，外面包着铁皮。很薄很薄的样子，好像立起来都困难。进入月城，往东。从月城进入瓮城的城门在东边，叫“永安门”。整个月城呈“凹”字型，很深很单薄的样子。过永安门，进入瓮城。瓮城呈“口”字型，墙很高，面积不大。瓮城北面是“永泰门”，也就是从南门城防体系进入城内的正门。门楼是三重檐的歇山顶建筑，气势恢宏。
大同南门应该是我看过的最大最复杂的城防体系了。看到最后，我的兴致渐渐消失。感觉只是堆砌起来的建筑材料，只是看着宏大，巍峨，壮观，内在其实是空泛的，浅薄的，乏味的。很大程度上可能只是形象工程，面子工程，政绩工程。如此庞大而复杂的工程，作为城防体系的功能以及不存在了；剩下的，就只能是旅游功能。但是作为旅游设施，是应该有历史和文化的底蕴的；而这些东西是需要历史的积淀的，是需要深入的挖掘的。半年之内复建城墙不难，但要赋予这城墙历史和文化的生命却很不容易。没有历史和文化的底蕴，这城墙没有生命，只是一堆建筑材料而已。
大同城墙旅游体验价值：AA
图一，大同古城东门城楼
图二，大同古城东门城楼
图三，大同古城南门城防体系
图五，大同古城南门城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