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晓慧2020-2021年诗选 | 沙克、马鲜红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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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看草原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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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乌兰牧伦看草原
拜访那把马头琴及琴声
如果琴能往南方挪一挪
想必一定不会错过蒙古长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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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琴声来喂养羊群
如果风用另一种音符来演算
我们与草原的距离
如果是为了占有 ; ;不是为了照亮
那古今弥漫的马羊与活法
就没了鞭长莫及的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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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自已在草原上飞奔
似递着一道遣调的乌兰牧伦榜文
在你与我,天与地之间
生存于广袤的不为人知的虚无
热爱诗歌的人又在遍野飞舞
我们制造孤独与吞噬宽广
把自已的影子当历史占据每一寸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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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于2021年第6期《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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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辞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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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把三亩地当作世界的人
一个把小古井当作天空的人
一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人
是我年近七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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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年关, 我就会回到双马石
会和越来越瘦的老父亲, 去收
一些大蒜, 一些同山芋, 和
一些比大白话还素的大白菜
喜欢乡村的朴实与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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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把互联网关了, 与城市失去了联系
让自已重新从本能出发
又停在本性之内, ; 安静又祥和
安静些, 坐在双马石的石崖上
可以看看童年时曾经走失的日落
可以看看依然清亮的清溪的流水
不知不觉就会迎风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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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风吹动乡村草木的声音
喜欢不说话的乡村的天空
如果喜欢, 我就沉默
如果还喜欢, 我赠她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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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白发也像云
劳作的时候, 手指之间,慢慢惊起
掩埋了故乡之外所有的喧嚣
又像一把磨得光亮的锄头,贯通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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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乡村还古老的, 是双马石的风俗
它就像世道的对立面
世道再硬也有柔软的时候
当我赤足踩着大白菜地的时候
我似乎能感觉到乡村衰老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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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理解家乡的软弱
家乡也理解我的柔软与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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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把小山村当世界的人
一个把儿子当天空的人
一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人
那是我年迈七十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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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2020年第3期《诗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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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度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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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问我去哪里
像松鼠爬上一棵松树
一条比古诗还早的山径
被凉风挟持不放
又像风啄食的泪水纷纷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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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渐消瘦 ; ;像一棵松
松针比悲伤更多 ; ;像秋
落下多少也没有知道
多少世事深藏不露,像隐身术
还有什么在心里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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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意的人生需要一辈子祷告
闭上眼睛 ; ;便能看到下辈子
每当我模拟死者 ; ;闭目安神
那些幽灵像寺庙 ; ;竖起耳朵
就能听到全世界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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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已足够绝望了
你就再也够不着我了
是否还可以和解
和,还是不和?
都已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剃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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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2021年第1期《诗歌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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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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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很久没有听家乡的山歌了
那些曲子陈旧与不陈旧无关
回想当年我们总爱听屋后的溪水
它是这世上最质朴而绵长的见证者
故乡也是人世间最坚固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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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乡就回到空荡荡的村庄
我就像一个挨饿很久的孩子
一口咬住双马石的乳头
所有潜伏与不潜伏的时光
在村口重见天日
母亲却站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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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语言像无语
所有的沧桑像桑田
看一看这世事好象一动不动
我就像抱着饮烟不放的人
我又像一场长跪不起的雨水
像清溪河泪流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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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失败的游子
无法跨过桑田与桑田主人的心
只能捡起几片与风花雪月无关的落叶
落叶的情绪允许给河水施压
我们能否把落叶重新请回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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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2021年第1期《中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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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母亲的信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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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灯外
是泪流满面的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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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雨点如读停在
木质血色的长条上的
那只水鸟
我看见你的眼睛
凝固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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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斜雨如读风
读你拂在天际的
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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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雨水如读镜
读镜中你爬满斑和皱的脸
如读被积水
锯断的年轮的
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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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骤雨如读异乡的泪水
当我爱上一个陌生的女人后
才发现你是多么伟大
我开始以私生子的名义
叫你一声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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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2020年第3期《诗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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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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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悲喝酒 ; 大悲沉默
夜里 我在城市里看月亮
无人知晓 ; 它的洁白什么也没透露
却被仇家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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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隐躲在山野里
大隐在城市里避而不见
面对毫无边际的是非,以及肉身
没有人知道安放的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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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悲沉默 ; 大悲无悲
我的心中有一个更小的国
那么多小鬼 ; 睡得如此安静
以及被仇家曲解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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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教导世间万物无常
生活是一个衣不称身的醉汉
万物的作用与反作用力
只剩下我们之间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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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中还有一个辽阔的国度
我似乎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人
只有我的仇家, 以及
另一个我未曾谋面的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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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于2020年第12期《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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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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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坐在村庄的高处
清洗着谁的信念
雨水渗过土地
抵达民俗的深处
渗进了男人心上的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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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牵着姑娘的衣袂走
江南的青春饱含雨意
那些过往的日子面色红润
雨水里走出的女人很美
随便一笑就可以挤出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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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男人的一种造型
是雨水的另一种再生
以酒为胆的男人挥汗如雨
泻下金属般响亮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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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和语言的雨水
能穿透铮铮铁骨
却穿不破男人的胆
那胆是女人酿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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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的姑娘甘做一杯酒
许多美好的事物流年似水
能赢得雨水的男人
是幸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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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于2020年第5期《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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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马石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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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就像布了迷魂阵
那些花像眼睛
那些草像耳朵
那些气息像灵魂
我对双马石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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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只有五百亩大小的双马石
是我心中最大的世界
没有第二, ; 只有第一
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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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老树像个守魂的人
依依不舍的落叶像诗眼
纯净, 踏实, 木讷的有些迟缓
牵动了客家人的泪水
像清溪的流水一样冲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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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魂不守舍的故乡
就像那条童年走过的山路
像一条把光阴当滑道的蛇
钻进我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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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木像小名
那些树像老年
那些山水像故事
多少经历世事的人已长满白发
多少穷途末路的在此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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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故乡像爱
像母亲永远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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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于2020年第11期《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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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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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写诗的 ;
想必是位风雅的女子 ;
她与溪水一起流动 ;
与江南秀色一起 ;
与日月一同排列 ;
我喜欢她最初的纯真 ;
像隐入红尘的背后 ;
古典而干净 ;
没有黑色的念头 ;
她如一幅韵致的山水画 ;
留白天地宽 ;
无数俊才追赶红尘 ;
有几个人真正知晓 ;
她来自大宋还是盛唐 ;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 ;
像我这样爱纯粹的诗歌 ;
如大自然的风景和风景的超然 ;
如那些沉醉的光阴 ;
端庄且宁静 ;眷恋而永恒 ;
一首干净的诗 ;
如一个穿旗袍的美人 ;
如一份千年修来的禅缘 ;
如一个民族的内心 ;
如丝绸般的仁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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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2020年第5期《石油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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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蝼
○邹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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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你把天下所有的山水写出来
也不一定能写出乡愁
即使你把天下所有的河流写出来
也不一定能写出风浪
如何让这些蚂蚁们
认识尘世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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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盛产烦恼, 大路套小路
任何人的追超赶你都不要放在眼里
岁月有时快得让生活面目全非
你也不必关心其他人的速度
谁能改变蚁蝼人生的命运呢?
属于善良人的时光是那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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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把故乡的山水吹得干干净净
那么明亮,那么亲切,那么深厚,那么苦难
吻着天空落下的泪水和汗水
如从小学课本里知道脊背一样坚实的纯良
不断弥补世道的坑坑洼洼
没有窗户的屋子就是你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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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的目光是草木的目光
它们的脸庞是岩石的脸庞
它们的人生是我们的人生
无需耳朵, 风雨自已聆听
无需朗读, 大地自已朗读
它们的精神也是人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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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于2020年第5期《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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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晓慧 ; ;出版诗集《纯粹》《回归》《六如》等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青年文学》《花城》《钟山》等期刊发表大量诗歌作品,获奖若干,入选中外多种选本。现居江苏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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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
比情绪更美妙一些
——读邹晓慧的2020-2021年诗选
文/沙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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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用上手机微信的十年多来,读诗是经常的事,经常到了每天、每几天都读诗的程度。邹晓慧的诗也是在微信朋友圈中读到的。读到他的2020-2021年诗选,觉得是比较悦目的,朴素简明的语言运转中总有情绪袭人,读了并没有非要写下什么的意思,他让我写一些看法,我就又细读了这些诗。
现代汉诗早已经按照审美规律和诗学的进步,进入理性和智性的书写时代,对那些仍然以情绪或者叫抒情为基调的诗体,我偏向于中温低温抒情者,而对高温抒情则没有好感,高温抒情中极可能有二百年前的西方老旧浪漫情调和本土的虚夸煽情程式,与我在世界各地所见识的现场诗歌不是一回事,那只是我们闭环系统内的意识形态的接近物。邹晓慧的诗属于中温抒情、中低温抒情,所以我细读下来以后,便理解了他的温度中所包含的意象、意境是怎么一回事。
似乎日常生活的场景,也是经过虚化和美化的,超出了现实存在。犹如《我想去看草原》,“梦见自已在草原上飞奔/似递着一道遣调的乌兰牧伦榜文/在你与我,天与地之间/生存于广袤的不为人知的虚无”,然后就是油然的意象升腾,必然的意境深化,“制造孤独与吞噬宽广/把自已的影子当历史占据每一寸净地”。这些想象与存在之间的近距离的情绪关联,容易讨一般读者的欢心,用常规的阅读能力就能够得着。
似乎平凡情绪的流动,也是经过沉淀和过滤的,就像《落叶》那样贴地和及物。“所有的语言像无语/所有的沧桑像桑田/看一看这世事好象一动不动/我就像抱着饮烟不放的人/我又像一场长跪不起的雨水/像清溪河泪流满脸”,这份回到故乡的落叶般的情绪,显然吻合了乡俗民情的意象,用普通的经验就能感觉得到。
似乎中规中矩的思考,也是一种智性的提炼,不经磨砺未必能悟得出来。《和解》只是某种与人世的对峙方式,“小隐躲在山野里/大隐在城市里避而不见/面对毫无边际的是非,以及肉身/没有人知道安放的宽广”,这样的语义语感,显出了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以为邹晓慧的诗浸透着凡常的在与思,有点渲染,有点感动,有点激越,有点浪漫现实主义,总体而言比普通情绪美妙一些,但是并不神秘、也不深掘,语言性和纯粹性似未达极致,却也屡屡动人心脾,举凡这些中低温的诗性罗织与呈现,成为他书写的度,便也是他的文本状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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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克:书写者,言语者。60后,生于皖南,居住南京,供职于淮安。经历于多家媒体杂志编职,高校兼职教授,北大访问学者,政府、教育及文艺机构顾问等。现从业于文艺研究、文艺编辑及文艺协会。文本有诗歌、散文、小说和文艺评论等。曾获若干全国性文学奖和文艺评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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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本质是还乡
——读邹晓慧2020--2021诗选
文/马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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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诗人的本质是还乡”,一句出自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但与西方哲学不同的是,中国哲学的“还乡”更多指回到爱与性灵。邹晓慧的诗歌就体显了这点。
; ; ; 邹晓慧的这次的诗选大部分都在写故乡,写父母。故乡如果指物就是一个人的出生地,如果指精神那就是“爱”与“性灵”。诗人邹晓慧的出生地是一个叫双马石的村庄,“每到年关,我就会回到双马石/会和越来越瘦的老父亲,去收/一些大蒜,一些同山芋,和/一些比大白话还素的大白菜”,这是人之常情,是父子之间的爱,但诗人话锋一转“喜欢乡村的朴实与简单”,这便写到了性灵,“当我把互联网关了,与城市失去了联系/让自己重新从本能出发/又停在本性之内,安静又祥和”。这样让人想到陶渊明的诗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爱丘山,爱乡村,爱大自然是诗人的本性,而作为喧嚣吵杂,尔虞我诈的城市只是诗人一心想要逃离的寄居之所。“回到故乡就回到空荡荡的村庄,我就像一个挨饿很久的孩子/一囗咬住双马石的乳头/所有潜伏与不潜伏的时光/在村囗重见天日/母亲却站在风中”。为了迎接诗人的回家,母亲也许不仅站在寒冬腊月的风中,还站在酷暑的烈阳下。诗人在外风里雨里,为了生活打拼,所有的辛劳都要独自肩负,可是到了村囗,就有母亲遮风挡雨,这是诗人身心的“重见天日”,也爱的“重见天日”,天下还有什么爱比得了母亲对儿子的爱。诗到此处又怎能不让人动容。
; 回到性灵与爱,从哲学的意义上讲就是诗人的心灵境界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超越了名与利。而境界的提升是以一个人对世界万物的认识为前题的,诗人说“小悲沉默 大悲无悲/我的心中有一个更小国/那么多小鬼 ; 睡得如此安静”,这是诗人战胜了自己。人世,肉身的欲望太多,如果一个人不能战胜自己心中的“小鬼”,那么自身就将变成小鬼。诗人还看透了无常,“悲伤教导世间万物无常”。“无常”是佛教用语,一切事物是因缘所生,渐而败坏,故曰无常。看透世间万物无常,接下来就是悟空,“生存于广袤的不为人知的虚无/热爱诗歌的人又在遍野飞舞/我们制造孤独与吞噬宽广/把自己的影子当历史占据每一寸净地”,当诗人立足于广袤的“空”,便看到人们的狭隘与无知,境界因此就得到了提升。
; “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通过悟“空”诗人剥掉了欲望,性灵更加充分的坦露于世界,使万物都从“物”中醒来,而具有像人一样的生命。“故乡就像布了迷魂阵/那些花像眼睛/那些草像耳朵/那些气息像灵魂”,“它们的目光是草木的目光/它们的脸宠是岩石的脸庞/它们的人生是我们的人生”,诗人最终达到庄子的齐物我之境。
;悟道并在天地间放牧性灵与爱是从这组诗中体现出的诗人现在的生命主题,这就是诗人穷其一生也要返归到的生命之原乡,当然到达如此的境界也是一个人生命的最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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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鲜红,男,青年诗人、评论家,湖南常德人,诗歌和评论散见《中国诗界》《中华日报》《世界日报》《火花》《山西工人报》等,获得过首届东西方诗人奖提名奖,和平崛起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征文诗歌金奖,大好河山中华全国征文散文银奖,出版诗文集《穿越天地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