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铜头铁额”是咋回事?


  关于蚩尤,我国古代书籍的记述,多有怪异之处:记其人,颇类鬼;述其事,又近妖。这些,我们既不能以类鬼似妖而笼统地斥之为“荒诞不经”,一概不信。但也不能不加分析地都视为信史。这种怪异,如我在前言中提到的那样,它是有很多历史原因造成的:有的,看似怪而本来不怪。之所以有人觉得怪,是由于对原始社会的许多实际历史情况,如原始思维、宗教信仰、风俗习惯、事物称谓等等,不甚了解而以为怪异。倘从这个意义上说,古史所述如无怪异难解之处,倒不一定真实,而很可能是后人的伪造。唯有几千年后的人所不能理解处,才可能是远古所传的真实史料;还有一些怪异之处,则是由于后人附会式的解释所造成。这种附会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有些解释古史的人,本来无知,却偏要妄说,对一些自己不知或不全知的怪异之处,偏要引经据典或编造一套说法来解释。不然,好像自己就不够博学。如此一来,越穿凿越乱,竞互相抵牾,歪曲了古史原意,失之于真实;而还有一些人,如巫师、方士、志怪小说家等,则又偏以怪诞为旨趣,在古史原有难解的“怪异”记述基础上,加以敷衍,使之越演化越怪。古代,志怪小说多以古史为题材进行创作不说,且小说与经史又分得不如现在之清,往往又有些训诂者引小说以释历史。关于蚩尤的“铜头铁额”之说,便属此种类型。

  蚩尤的“铜头铁额”之说,均出史书之外的文学、志怪类书籍之中。如南朝梁新安太守、文学家任防的《述异记》,其中关于蚩尤的记述,就既有采于他书之中的材料,又有民间传说及风俗习惯中得到的东西。其旨并非述史,而在“述异”。《述异记》云:“轩辕之初立也,有蚩尤兄弟七十二人,铜头铁额,食铁石,轩辕诛之于涿鹿之野。”唐朝的张守节为《史记》作注所引的《龙鱼河图》之语,与《述异记》类同。其文曰:“黄帝摄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造五兵杖、刀戟大弩,威震天下,诛杀无道。”《龙鱼河图》的原文为:“黄帝摄政前,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诛杀无道,不仁不慈。万民欲令黄帝行天子事,黄帝仁义,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敌。”由此可见,《述异记》中关于蚩尤“铜头铁额”的一段文字,是抄自《龙鱼河图》,在个别文字上作了一点改动。《龙鱼河图》一书为汉代著作,原书已佚,明孙瑴《古微书》及清黄奭《汉学堂丛书》有辑录。此书按其所记蚩尤事,当为神道家以其神道观点附会经史之作,或可视作志怪类笔记小说。其书名之定,就是一证。

  《易·系辞》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之文。究竟河中是怎样出“图”的?洛水中又是怎样出“书”的?我们对此尚难搞清,但后人则以此附会出了活龙活现的“神话传说”:说是伏牺之时,有龙马从黄河之中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之中出现,背负“洛书”。于是,伏牺氏根据这种“图”和“书”画成八卦,这就是后来《周易》的来源……由是,人们又据此到处附会,连轩辕黄帝的史事也有了这种影子。如唐代王瓘创作的专写轩辕黄帝的神话著作《轩辕本记》云:“(黄)帝登恒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因问天下鬼神之事,令写为图……”此后,宋代张君房辑录道家门类著作,便收《轩辕本记》到了《云笈七笺》之中。《龙鱼河图》同样是受神道之说影响,以神道之说去附会历史的。

  蚩尤“铜头铁额”之说为妄,还在于此说根本不符合历史实际,明显为不懂历史的胡说八道。在我国,用铜的历史很久,今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在M3296号墓中,发现有一件铃形铸造红铜器,经化学定量分析,“得知其含铜量为97.86%、铅1 .54%、锌0.16%,系纯度较高的红铜。”我们知道,古人用铜先是利用自然铜,以手工打造器物,尔后才发展到采矿冶炼和铸造器物。陶寺M3296号墓中人骨,经测定,其年代“应为公元前2085年左右,即公元前21世纪上半叶”。由利用自然铜到采矿冶炼出纯度很高的如陶寺出土的红铜器,当有一个很长的发展历史。所以,古史言黄帝之时铸鼎,就较为可信。而用铁,在我国则是从春秋时期开始,此距蚩尤生活的时期,尚须上溯一千八九百年之久。这里,就不用说人不会长什么“铜头铁额”了,就连神话传说,形容用语,不仅那时候不会出现,就是以后的商周之际都不可能产生!即使是神话传说,也是依据了人类的现实生活才能去想象,去创造的。它虽为凭空塑造,但毕竟还是带着现实生活的影子的。如此,说蚩尤“铜头铁额”岂不荒唐?

  但是,汉以后,不仅有人以此荒唐可笑之词去解释历史,甚至为《史记》作注释。到了今天,还有人偏要以此种说法为“原始”,硬将古代的历史以此为准而“还原”为神话。此,岂不谬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