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抚今 我心悲伤
——南宋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品读
中条山客
这首词是南宋布衣词学大家刘过先生创作的登临名作，借重过武昌南楼之机，感慨时事，抒写昔是今非和怀才不遇的思绪。上片抒发对时光流逝、物是人非的世道沧桑的强烈感受。下片以疏朗清俊之笔抒写故友凋零、山河破碎、好梦不再的今昔感概。全词怀旧抚今，心情哀伤，写景抒情，情景交融。词意凄怆清越，委婉含蓄，耐人寻味。
彼时金欲吞并南宋，武汉一带为宋抗金前线，又当南北交通冲要。淳熙十三年（1186年）秋冬之际，安远楼建成不久，年仅三旬的刘过曾经游过安远楼。二十年后是开禧二年（1206年），当年发生最重大的历史事件就是宋军“开禧北伐”，然后翌年（1207年）韩侂胄被杀，不久后辛弃疾也去世了。此词中写“二十年、重过南楼”，二十年当为约数，查其词意，很可能是在闻听辛弃疾死讯后作，乃有“故人曾到否”的设问和慨叹。二十年后八月五日这一天，已近暮年的刘过，壮志不酬，在事隔20年之后重新登上此楼，望中原之未复，叹身世之不遇，不禁感概万千，创作了是词。此后不久，刘过也寂然谢世。读完这首词，您能理解一生忧郁不得志、没有功名俸禄的刘过的心境吗？
起句写登楼之所见，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泓寒水，满目荒芜。“满”和“寒”把萧疏的外景同低徊的心境交融在一起，勾出一幅黯淡的画面，为全词铺就一层底色。细味这残芦满目、浅流如带的词境，不止气象萧瑟，而且写出了居高临下的眺望之感来，是统摄全篇的传神之笔。接下去，作者以时空交错的技法从空间的凭眺折入时间的溯洄，以虚间实，别起波澜。“二十年重过南楼”，一句里包含了多少感慨。二十年前，也就是安远楼落成不久，刘过离家赴试，曾在这里过了一段豪纵不羁的生活。二十年过去了，可是以身许国的刘过却“四举无成，十年不调”，仍然是一介布衣寒士。如今故地重游，且是在这个祸乱日亟的时候，令人凄然以悲。句中的“过”字点明此行不过是“解鞍少驻初程”的暂歇而已，并为下文伏线。“柳下”三句，一波三折，文随意转，极见工力。“未稳”上承“过”字，说明客边行脚的匆遽，钩锁紧密，见出文心之细。“能几日，又中秋”，一种时序催人的忧心、烈士暮年的悲感和无可奈何的叹喟都从这一个“又”字里泄露出来。三句迭用“犹”“能”“又”等虚字呼吸开合，腾挪旋转，将作者灵魂深处的忧虑揭示无余。
下片纯乎写情，皆从“重过”一义生发。曰“故人”，曰“旧江山”，曰“新愁”，曰“不似”，莫不如此。章法之精严，风格之浑成，堪称词中佳作。“黄鹤”一问而起，虚际转身之神笔。“矶头”上缀一“断”字，便有残山剩水的凄凉意味，不是泛泛之笔。古人是谁，作者没有点出，只虚写一笔，就把旧欢难拾、人去楼空的抑郁惆怅情绪表现出来了。“旧江山浑是新愁”，是深化题旨之重笔，是对江河日下的南宋政局的悲哀痛惜。旧日的壮丽江山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而他对于这场可怕的灾难竟然无能为力，教人悲从中来。旧愁新恨，纷至沓来，此番登览，感触的是无边惆怅。后三句约友买花载酒，本想苦中求乐，来驱散一下心头的愁绪。可是国恨、身愁又岂是些许花酒所冲淡得了的？先用“欲”字一顿，提出游乐的意愿，旋用“不似”一转，则纵去也无复当年乐趣，表示了否定的态度。令人读后有同样悲哀之感。
词牌《唐多令》为宋人创作的歌调，曲属于越调，也入高平调。作为词牌，以南宋刘过《唐多令·芦叶满汀洲》为正格，双调六十字，前后段各五句、四平韵。有变体，双调六十一字，前后段各五句、四平韵；双调六十二字，前后段各五句、四平韵变体。代表作品有纳兰性德《唐多令·雨夜》等。元代诗人张翥(1287～1368) 词中有句“花下钿箜篌”，故有人称其为《箜篌曲》；因刘过词中有句“二十年重过南楼”，。周密命之曰《南楼令》。
作者刘过，南宋著名学者，字改之，号龙洲道人。久试不第，终身布衣。其籍贯有争议，有说是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县），有说是庐陵（今江西吉安），还有说是湖北襄阳的。其词学造诣甚得时人称赞。
为了述说方便，我将词之格律与原词并列，敬请读者谅解。
【原文】
词前小序：安远楼小集，侑觞歌板之姬黄其姓者，乞词于龙洲道人，为赋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刘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陈孟参、孟容。时八月五日也。
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平。仄中平中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中中仄、仄平平。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平。仄中平中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中中仄、仄平平。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简释】
安远楼：在今武昌黄鹄山上，又称南楼。姜夔《翠楼吟》词序云：“淳熙十三年（1186）冬，武昌安远楼成。”当时武昌是南宋和金人交战的前方。
小集：数位朋友小型宴会。侑（yòu）觞歌板：指酒宴上劝饮执板的歌女。侑觞，劝酒。歌板，执板奏歌。
黄鹤：指黄鹤山，又名黄鹄山。在长江南岸，武昌城西北蛇山上，有黄鹤矶，又名黄鹄矶。黄鹤楼在其上。
断矶：矶断江岸。矶：水边山石，临江山崖。
【今译】
小序：同一帮友人在安远楼聚会，酒席上一位姓黄的歌女请我作一首词，我便当场创作此篇。时为八月五日。
芦苇的枯叶落满沙洲，浅浅的寒水在沙滩上无声无息地流过。二十年光阴似箭，如今我又重新登上这旧地南楼。柳树下的小舟尚未系稳，我就匆匆忙忙重回故地。因为过不了几日就是中秋。
早已破烂不堪的黄鹤矶头，我的老朋友有没有来过？我眼前满是苍凉的旧江山，又平添了无尽的绵绵新愁。想要买上桂花，带着美酒一同去水上泛舟逍遥一番。但却没有了少年时那种豪迈的意气。
2023年12月9日星期六，陕州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