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挑战”鲁迅？（十）

2022-01-09

陈漱渝，《谁挑战鲁迅：新时期关于鲁迅的论争》，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本书讨论的第十个专题是——所谓“走不近的鲁迅”，缘起于张闳2000年的一篇文章《走不近的鲁迅》。作者以“西游记”故事打比方，说唐僧被神通广大的弟子包围，外人走不近。鲁迅则被鲁学家们包围，以自己的方式造神，让其高高在上，脱离时代，脱离群众，一般人走不近。另外，还用文章一半的篇幅评价鲁迅的作品。作者对鲁迅文学成就的评价基本上是负面的，说鲁迅的小说除了《孔乙己》之外，几乎都不值一提，都是“做作”，“无聊”，“枯燥乏味”，“无想象力”，“败笔甚多”等等。贬低鲁迅文学成就的这部分内容在此书中被删除了，我是在网上看到的。整体而言只是个人的认识和评价，还算全面，还有些分析，有一些偏激。相对于盲目唱赞歌，还算有价值。

其实我也认同“走不近”的评价。长期以来神化鲁迅的结果，让鲁迅变得不可爱，不平易近人，相反的有些冷漠，狰狞，恐怖。而且，鲁学家们塑造的，也不是真正的鲁迅，而是一个神像，一个傀儡。回应张闳批判的，有的承认问题，接受批评，也进行辩护，讲事实，讲理论，思路清楚，文笔流畅。最好的回应来自北京大学的孙玉石。孙先生的回应比较达观，持比较开放的态度，有思想，有文采。也有的老先生啰里啰嗦，唠唠叨叨，还是左的思路，戴帽子，打棍子，气急败坏的样子。

总评：

这部十个专题，五百三十多页的文集，总结了粉碎“四人帮”以后二十多年间文学界对鲁迅的文学和思想，地位和影响等方面争论的情况。认真阅读此书对于我了解鲁迅及鲁迅研究很有帮助。“书写才意味着阅读的结束”。阅读之后又花一些时间书写阅读心得，是加深理解和增加收获的有效手段。

“谁挑战鲁迅”，这个题目有些耸人听闻。在我们的用语习惯中，“挑战”的宾词应该是“地位”，或者“权威”，一般有以下犯上，以非正统冲击正统的含义。在体制内的主流的鲁迅研究者看来，鲁迅在思想文化界的权威地位是“神授”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怀疑、批评、批判鲁迅——也就是“挑战”鲁迅，是不正当的，不可接受的。所以，基本上来说，本书编者对各种“挑战”鲁迅的言论，基本上是反对的。鲁研者们的使命似乎就是要维护鲁迅的神化和圣化的地位。

鲁迅死了几十年，谁会来挑战他呢？谁能来挑战他呢？鲁迅是一座丰碑，一座雕像，那么，挑战鲁迅就意味着唐·吉坷德挑战风车。

其实，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有鲁迅的维护者站在“鲁迅”的身后，他们以为他们可以代表鲁迅，把对鲁迅的一切不恭、不敬、不利、怀疑、批评、攻击、贬损、嘲讽、污蔑……都看成是对鲁迅的挑战。挑战鲁迅就是挑战他们，就是试图掀翻他们的饭碗，他们随时准备挺身而出；誓死捍卫鲁迅，就是捍卫他们的饭碗。

 “关于鲁迅”的学术争论，本来应该包括鲁迅本人、鲁迅的作品、鲁迅研究等内容，但争论中最有意义的，争论最多且最热闹的，其实是“关于鲁迅研究”的内容。这样的话，如果说有挑战，也不是挑战鲁迅，而是挑战“鲁迅研究”了。或者说，鲁研者们所看到的所关心的所担忧的，也就不是对鲁迅的挑战，而是对鲁迅研究的挑战，也就是对鲁研者的工作的挑战了。

毕竟鲁迅不是体制内鲁研者的鲁迅，鲁迅研究也不应该成为鲁研者的私家花园，体制外的或者业余的鲁迅研究者，或者仅仅是鲁迅作品的阅读者，也应该有表达自己的认识的权力。同时，也应该有对鲁迅研究提出希望和要求的权力。以研究鲁迅为业的鲁研者们，要心安理得吃好鲁研这碗饭，需要有一个坦荡的开放的心态。不要像防贼一样的防着别人，害怕自己的“领地”被人占据或瓜分。

鲁迅是谁的鲁迅？鲁迅是什么样的鲁迅？

鲁迅是人民的鲁迅，鲁迅是反封建、反礼教、反-专-制、反官僚的鲁迅；鲁迅是热爱科学，追求真理，热爱人民，反抗压迫的鲁迅。可是，近几十年的鲁迅研究中，鲁迅被掳掠了，被掏空了，他被塑成了一尊维护专-制的神，被锻打成了一根打击文明力量的棍子。这个鲁迅不仅让人民“走不近”，还让人民不接受。

在将鲁迅塑造成神的过程中，在将鲁迅锻打成棍子的过程中，我们的鲁研者是服从了的，顺从了的，参与了谋划，也参加了过程。一尊神塑造完成之后，鲁研者们团结起来，将它围在中央，不让人民接近。张梦阳说百分之九十五的鲁研者在说空话，假话，在自欺欺人，事实也是如此。

鲁研者应该算是鲁迅的传人了吧，至少应该是尊重鲁迅，热爱鲁迅的。鲁迅身上是没有一点奴颜媚骨的，可鲁研者们满脸的奴颜，浑身的媚骨。那一身的奴才气味，让人恶心。面对鲁迅，却是羞也不羞？

所以，若是真有勇气面对挑战，还是要修炼起鲁迅的精神。能不能学一点鲁迅的批判意志，战斗精神，能不能做到鲁迅那样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直面和批判的东西比鲁迅时代还要多，作为鲁迅的传承者，要做和可做的事情比鲁迅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