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新写实小说:非常十年(225)
林正德著:《非常十年》(连载225)
《非常十年》第二十七章(6)
“那也好,以后我们就统一署名为八·二九秋收起义部队,至于下面署几支队就由你们随便署了。”我也表示同意,接着,我又说,“还有一个问题,眼看着8月29日即将来临,这是我们八·二九联司的节日,我们南指也要搞些庆祝活动。师院的林郁老师曾经建议借来一辆带篷的大卡车,八·二九那一天清晨从省气象台省机那里弄来一只氢气球,运到南区来放。这个主意倒是不赖的,不过,办起来难,那带篷的大卡车到什么地方去借?省气象台的省机肯不肯给我们氢气球,这些都是具体的问题,再说氢气球目标那么大,也容易暴露。我后来又考虑了一个新的主意,那就是放孔明灯,我们以前夏令营篝火晚会上就有放孔明灯,那美好的情景恐怕是永生难忘的……”
我未说完,金从栋便迫不及待地打断我的话,兴致勃勃地嚷道:“放孔明灯?这主意太好了!我赞同放孔明灯!”
“我们可以用彩纸糊扎孔明灯,下面再悬系着一条标语,如果不会超重的话,再携些传单,然后,点燃引线,等孔明灯飞到高空时,引线烧光,传单就从天上撒了下来。不过,要搞孔明灯,得看你金老板的了,金老板,你以前搞过孔明灯么?”我两眼瞧着金从栋。
“搞是搞过,只是过去跟着阮雪娥老师搞的,现在怎么扎法都忘光了。”他回答,又脸转向袁芝青道,“芝青以前也搞过孔明灯。”
“我也忘了是怎么扎的。”袁芝青用那娓娓动听的声音答道。
“不过,你们两个毕竟是曾经搞过孔明灯,多少总是留有一点印象的,记忆是件奇怪的东西,既可以被遗忘掉,又能够重新唤回忆。据说,远事记忆是一种核糖核酸参与的蛋白合成反应,服某种药物可以造成遗忘,另服某种药物也可以增强远事记忆,还有一种邓拓的丹方,那就是狗血淋头专治健忘症,哈哈哈——”我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如果能够叫阮雪娥老师来帮助我们一起扎孔明灯,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袁芝青又启齿道。
“不行,阮雪娥老师是革造会观点的,她肯定不会帮我们忙的。”我摇摇头说,“我们还是应该要依靠自力更生,求人不如求己,用自己的双手来开创世界,金老板,还有芝青,这回要看你们显身手了,我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既然你们要赶鸭子上架,那我金老板也只好卖糖敲锅——豁了出去,试试看吧,反正,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不信我金老板就扎不出孔明灯来。”金从栋也开口应诺。
“好,有你金老板这话垫底,我就像吃了秤砣一样定了心,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我兴奋地扫视了金从栋、袁芝青一眼。“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制作孔明灯必须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里,而且,孔明灯体积大,在房子里扎不方便,最好在院子里搞,我想来想去,最安全、最合适的地方莫过于省军区大院,好在林圆圆、郭晓东的家都在省军区大院里头,喂,金老板,你到过她们的家吗?”
“到过,林圆圆的家是一幢将军楼,漂亮极了,晓东的父亲是一位上校副参谋长,她的家也占了三层楼的半层,如果能够在军区大院里面制作孔明灯,那当然再安全不过的了。”金从栋回答。
“那由你去通知林圆圆和郭晓东,叫她俩这一、两天到我家一趟。”我又对他说。
“好的,”他点头应诺,又道,“李晟,有开水吗?我口渴得要命。”
“你又不早说。”我说着,就站起来,走到里屋去,一小会儿,我托着一盘子的茶水出来了,我把盘子放在书桌上,先递给金从栋一杯,然后,问其他人说,“谁要喝水?”
“给我一杯!”刘友礼、薛刚、石达志等人不约而同地嚷起来。
一下子,几杯茶水全瓜分光了。接下来,几个同学都发言表态,赞同搞孔明灯,以后,我又说:“那就这样,千锤打锣——一锤定音,由进仕、金老板、袁芝青、徐雪真,还有再加上林圆圆、郭晓东组成一个小组来制作孔明灯,由进仕和金老板负责。”
这时,石达志又提出了一个建议道:“最近,我晚上经常到师院去,发现晚上师院里没什么人,我还特地到处跑了一大圈,发现师院的后围墙很矮,我们只要几个人半夜里从墙上爬进去,在革造会的虎穴里刷写标语,捅他们一下子,扫扫他们的威风,叫他们也知道我们八·二九人的厉害!”
“是啊,我也发现师院晚上没什么人,他们晚上都躲在楼里睡大觉,我们可以从后面围墙偷爬进去,给他们来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肖进仕也说,他和石达志的家都在师院附近。
“妙哉!这个主意太棒了!我金老板最爱当孙行者,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内耍子,我也参加这次行动,就用‘秋收起义’的名义干他们一个天翻地覆。”金从栋也自告奋勇地道。
在几个同学发言之后,我也表态说:“那好,我们就采取一次行动,由海南岛、金老板、进仕、齐绍、鸣生五个人组成一支精悍的敢死队,在八·二九的前夕,半夜里偷爬进师院里去刷写标语,这也算是庆贺八·二九行动一周年吧,来一个双管齐下,不过,你们可得谨慎行事呀,毕竟我们是到睡狮嘴里拔牙,这牙可不好拔呀!”
第二天清早,我刚吃完早饭,林圆圆和郭晓东就来到我家,这是她们第二次来我家。由于军区里有一个内部文件,叫军内干部子女不要参加地方上的各组织,不要参与地方上的文化大革命,这是为了防止军内高级干部子女参加了地方上的派别组织,会产生种种不良影响。尽管文件是这么规定,但是,林圆圆和郭晓东并不退出我们新革会,她俩的心还是和我们的心紧紧地联结在一起。我们出于关心爱护她们,就叫她俩少参加一些我们的活动,只是有空的时候来玩玩,我们有事情也会通知她们的。
我把她俩迎进了客厅里,还端上两杯茶水给她们,我也在一张石圆凳上坐下来,对她们道:“今天是你们自己来的,还是金老板叫你们来的?”
“我们早就想来了,正好昨天下午金老板来找我们,于是,我们便来了。”林圆圆回答说。
“那你们知道我叫你们来的用意吗?”我又问。
“要搞孔明灯,是吗?”林圆圆略为歪着脑袋望我。
“是啊,为了庆祝八·二九革命行动一周年,我们南指也要搞些庆祝活动,我们准备放孔明灯,可是,孔明灯的体积很大,在房间里舞不开,最好要放在院子里制作,这样子,目标就更大了,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安全的环境,我们考虑了一下,认为最合适的环境就是在省军区大院里搞,省军区靠着我们附中,以后,要燃放孔明灯,就从省军区大院里放出来,让九·一五、红九·二的人都看见,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叫你们来,就是要跟你们商量这件事,我未到过你们的家,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方便不方便作为制作孔明灯的场所。”我向她们亮了底牌。
“要在我的家制作孔明灯是没问题的,不过,我们二人的家都在军区大院很里面,以后要燃放孔明灯不怎么方便,我倒有个建议,九中八·二九的赵一兵的家就住在我们附中大门口的斜对面,跟马路就隔着一堵墙,如果能够在他的家里制作孔明灯,以后放孔明灯,一飞就飞到马路上,人家也不知道我们是哪儿放出来的,那才是再好不过的了。”林圆圆道,接着,她又脸转向郭晓东说,“晓东,是不是,那个赵一兵的家就靠着马路旁?”
“是啊,九中赵一兵的家跟马路只有一墙之隔,并且,他的家也有一个院子,他的父亲是省军区的一个处长,假如能够在他的家里搞的话,比在我们家搞要好。”郭晓东也附和说。
“赵一兵?是不是铁军的?”我又问道。
“他是铁军的。”林圆圆点点头。
“我认得他这个人,他这个人顶有趣的,以前我看他一天到晚总是戴着八·二九袖章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才对他这个人有印象,不过,我同他并不熟悉。”我想了想,又说,“这样吧,我设法同他联系一下,如果可能的话,就在他家里搞,你们二个也参加制作孔明灯的小组,由于军区里面进出不方便,我们只派搞过孔明灯的金老板、袁芝青,再加上肖进仕、徐雪真组成制作孔明灯的小组。”
“这没问题。我们会协助的,只是我们从来也没搞过孔明灯这玩艺儿啊。”林圆圆道。
“就是,我这人是笨人,笨手笨脚笨脑袋,孔明灯怎么扎我一点也不懂。”郭晓东也说。
“不会,学呗,从来没有天生就会的事,‘世人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再说金老板和袁芝青以前搞过孔明灯,你们跟着他们搞就是了。”我扫视了她俩一眼。
“那这样好,你们先跟赵一兵联系看看,如果他家不行,就放在我家搞。”林圆圆说。
“放在我家搞也行。”郭晓东也道。
“好的。”我笑笑着点点头,又发问说,“嗯,你们知道省军区的老吕和老梁最近怎么样吗?”
“老吕和老梁呀,他们都调走了,不再负责附中的支左工作了。”林圆圆回答。
“啊,老吕、老梁调走了?”我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们两个是难得的好人,调走了真可惜,好人总是留不住的,唉——”
“是啊,他们两人为人很不错。”郭晓东也说。
以后,我又道:“你们要不要传单?给你们几张。”说着,我就站起来,走到里屋去,取出几张《待来年》传单和近期的《文革动态》,又回到客厅里。
“这传单给你们,这《文革动态》你们要不要看?”我一边说着,随手就把传单和《文革动态》递给她俩。
她俩满面笑容地接过这几期《待来年》和《文革动态》,把《待来年》抓在手里,饶有兴趣地各看起一份《文革动态》来。
后来,她俩离开了我的家,当她俩前脚刚走,我的后脚也走了,我去找林郁老师。
当我来到林郁老师家的房门口时,正准备叫唤林郁老师,却听见房间里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声,林郁老师爱人的“花腔女高音”像机关枪一样在发火着:“就你积极,就你锤垫,就你傻瓜,就你爱出风头,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都老骨头一把了,还自以为是十六、七岁的红卫兵小将,也在瞎蹦达,你逞什么强哟?想当左派还是想当官?老实说,你这人一辈子也甭想当官,我跟着你也算是倒霉透顶,你这人当不了左派,当右派、反革命倒有份,你若不被挨打挨揍,我就烧香拜菩萨了。”
“嘘,你小声一点好不好?别像进站的火车吼得凶,外面人家会听见的。”这是林郁老师的声音,他息事宁人地劝说她。
“听见又怎么样?我就是要让人家都听见。”她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你这个人是全世界最‘锤垫’的一个人,人家都比你乖巧得多,不是随大流,就是当逍遥派,而你却偏偏要当什么少数派,害得我一天到晚都要替你担惊受怕,我嫁给你算是眼睛被老鼠叼了去——瞎了眼。”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阵子,是叫唤呢,还是回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叫门,既然来了,而且是有要事相商,就不管他老婆发什么淫威,还是要闯进去,我叫道:“林郁老师。”
林郁老师听见唤声,出来开门了,他一看见是我,脸露笑容道:“是你呀,小李,进来吧。”
我进了房间,看见林郁老师的老婆正坐在一张小圆桌旁边的凳子上,她穿着一条深赭色的裙子,把肥胖的右腿搁在左腿上,像一块松糕一样松软的圆脸肥肉横生,嘴里仍在气虎虎地喘着气,余怒未息,不过,她看见我进来,还是对我点了点头,表示打了招呼。林郁老师的爱人也是一位教师,她在五七中学(原华侨中学)教外语,是一个上海人。
我坐下后,看见房间里的火药味还很浓,就对林郁老师说:“林郁老师,你有空吗?咱们一起去找一下大森,好吗?”
“好啊,现在就去。”大约,林郁老师为了摆脱他老婆的叱骂,他也不知我为何要去找九中的郑大森,便一口应诺下来,借机逃之夭夭——从这点上说,我来得很适时,他因此才有了逃脱的跳板。
林郁老师说着,随手就抓起衬衣往身上一套,便跟我一起逃出了他的家。出了楼之后,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随口道:“林郁老师,刚才跟师母闹矛盾了?师母发起脾气来,简直是雷婆发淫威——好厉害呀。”
“嗨。她就是这么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唉——”他摇摇头,摆摆手,又道,“不说这一些,你拉我一起找郑大森有什么事呀?”
于是,我就把要搞孔明灯一事一五一十地向他诉说,林郁老师听罢,略略思索了一小会儿,表示赞同说:“你们的设想很不错呗,就按你们的方案办。”
郑大森的家是在临江的一幢小木屋里,我这是第一次上他的家,得通过一条很长的狭窄的阴暗的过道,忽然间,一只老黄狗从我的脚边窜了过去,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这个人很怕狗,很怕狗会咬了我。
林郁老师在郑大森家的房门前叫唤着他的名字,郑大森应了一声:“来了,谁呀?”接着,他就从楼上的小木梯上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