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潭日记191:观雪
晏弘
连日阴雨,晴日不开,寒意袭人,深居简出。腊月小年到了,早晨,下起冻雨,落到树叶、地上,冰光四射,滑得很,故乡叫“油光凌”,紧接着,下起雪粒,漫天砸下,欢蹦乱跳,四散而去,咚咚有声,如戏言在耳,如珍珠滚落,如神女撒盐。站在高楼阳台上,忍不住开窗,冷风灌入,精神一振,放眼望去,雪花盈盈,飘飘扬扬,飞飞停停,如杨花,如柳絮,时而轻歌曼舞,时而狂歌猛进,时而荡豁醒目,时而回飙旋转,一阵紧似一阵。目之所及,公园里,小区里,落木萧萧,香樟树的呼吸冒着绿气,垂柳枝条摇摆不定,梦想青绿,腊梅盛开其时,金黄如富贵,红梅不甘寂寞,含苞欲放之,已有几株绽放,远近楼顶及地上草丛渐已泛白,时势已具,雪积起矣。可以畅所欲想,雪越下越大,越下越起劲,厚如盐堆,白如玉砌。
于是,早餐过后,腋夹一本书,一手捧茶壶,一手点燃香烟,茶与烟,读与写,俱有瘾,或立或坐,于阳台一隅赏雪。此时,放下心头之事,舒展眉头,大可诵白雪之诗,歌窈窕之章,油然而生童趣,独步仙境。
遥想当年,大雪茫茫,庞蕴居士参见药山禅师,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禅客相送门口,庞蕴居士手指漫天飞雪,说道:“好雪片片,不落别处。”禅客犯疑,问道:“落在甚处?”庞蕴居士拍了禅客一巴掌,禅客面有愠色:“不得草草!”复问到底什么意思,庞蕴居士说:“眼见如盲,口说如哑。”禅机玄妙,妙不可言。不可说,不可说,说出就是错!
雪景文章,最是东坡新奇。《聚星堂雪》诗中通篇不用“玉、月、梨、梅、练、絮、鹅、鹤、银”常用咏雪字眼,一句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许持寸铁”,匠心独运,脱却俗笔,体物神通妙,句句恰是雪。东坡与潘汾老赏雪,潘邠老说:“方雪之杂下也,均矣,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于凹凸哉?势使然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观雪有所悟,造物藏有势,真乃哲人之言!
东坡之才,盖世无双,却无泼天鸿运,命途多舛,一生为小人所害,无势时多,但苦中寻乐,自乐其乐。他喜欢做梦,醒来尽述梦中之奇。要么梦道士,要么梦美人。东坡过华清宫,梦见唐明皇令赋《太真妃裙带词》,杨贵妃霓裳羽衣,婀娜多姿,盈盈而笑,觉而记之,词云:“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此作开咏美人服饰之先河。
有人说东坡向来想当然,于没要紧处说,说没要紧的话。东坡过人之处,恰恰能够破壁取光,别开秘境,善于系风捕影,随物赋形,能说得出,能写得出。套用东坡一句话,“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
心游于书,又游于窗外,虚虚实实,雪还在下,忽想应景,口占四句:
晴日逐风去,柳芽啼绿来。
雨雪纷纷下,梅花朵朵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