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珉:矛盾,循环,平衡(揭示人生真相)——为什么会有发展、进步概念(一)


既然文明、历史没有进步,也没有倒退,那为什么人们会有发展、进步的概念呢?我在前边提到了,这是狭隘知识折腾的结果,是“心造”、“玩法”的产物。为什么人们对外物的反映会有发展、进步、停止、倒退这些概念?这是“心动”与“心不动”的缘故。

唐朝初年,禅宗六祖惠能大师,来到广州法性寺听印宗法师讲《涅槃经》,当时“风吹幡动”这件事引起僧人们争论,有人说是幡在动,有人说是风在动。惠能大师却一语道破真相:“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根据惠能大师的禅意,所谓发展不是“物”的“发展”,而是“心”的“发展”;不是“物动”,而是造作者、多情者的“心动”。为什么“心”会“动”呢?这是因为“知识”在“动”。“知识”怎么个“动”法呢?就是知识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地动。比如我前边举的例子,我们从前没有“飞机”这个知识,现在有了“飞机”这个知识,于是就说“发展”了;从前这个地方有座繁华的城市(知识),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知识),于是就说“倒退”了。

综观社会人生的历史,并不存在“发展”的大道理,只有人为定义的小道理。所谓“发展”就是以前“无”现在“有”,但人在不断了解的同时也在不断忘记,因此人的生活历史也是一种以前“有”现在“无”的过程。在人类的知识折腾中,为什么会有经济史、哲学史、文学史、军事史、科学史等等,这就说明了从前的“有”,如果现在不折腾,现在就会“无”,这哪里是什么“发展”啊,不过是超力在给我们变换着“玩法”而已。人生最有内容和意义的东西就是一个“玩法”,所谓“发展”就是变换“玩法”。变换“玩法”的本质是变换“工具”,比如从前杀人用刀箭、现在杀人用枪炮等等,都是超力在给我们变换着“玩法”。比如拿交通工具来讲,我们认为出现马车、汽车、火车、飞机等都是一次一次的发展和进步。但是反过来看,如果人类先出现飞机,然后出现火车,也会认为是一次发展、进步;然后出现汽车,又是发展、进步;然后出现马车,又是发展、进步。总之是变换着“玩法”而已。超力为了让人生社会折腾得丰富多彩,就会不断地通过人的“科学认识”送给人类很多“玩具”,而人的造作、多情,便会认为是发展、进步了,其实那不过是在循环中换了“玩法”和“玩具”。

人是超力的奴隶,同时也是“玩法”和“玩具”的奴隶,人类全部的世俗文化,都是关于“玩法”和“玩具”的知识、规则的欣赏与阐释。其实外物的“有”和“无”以及“有”什么、“无”什么,只是人生折腾的“工具”和“形式”,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无所谓进步,也无所谓倒退。《心经》说得好,我们看到的万物(色),不过是一个“空”而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因此“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华严经》也说:“譬如虚空界,不生亦不灭,诸佛法如是,毕竟无生灭。”“一切法皆如,诸佛境亦然,乃至无一法,如中有生灭。”“观诸法无二、无生、无灭。”

难怪《心经》要告诫我们,如果你不想劳累地瞎折腾的话,就最好是“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心经》把宇宙人生的真相揭示出来,那就是无常、循环;因此我们不能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去执著和追求色、声、香、味、触、法六尘。色、声、香、味、触、法是无常和循环的,你执著它,结果抓到的不过是一个“空”,因此究竟快乐的人生,要把六根、六尘都“无”掉。发展、进步、停止、倒退这些概念,全是“心动”的缘故。

《庄子》一书的《秋水》篇说:“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你拿比“万物”小的东西和“万物”相比,“则万物莫不大”;你拿比“万物”大的东西和“万物”相比,“则万物莫不小”。可见所谓“大小”概念,其实就是“知识”对比的“心动”。同时这些概念也是源于“心不动”。为什么“心”会“不动”呢?这是因为知识“不动”。你依照某些固定的知识和知识标准来看事物,就只能看到事物的某一方面和过程的某一段落,于是你就产生发展、进步、停止、倒退这些“心动”的概念。比如你截取一个人从出生到二十岁、三十岁这一段人生来看,他的身体确实是在成长、发展、进步啊。但是我们综观他从生到死的全过程,则是正、负抵消而等于“零”的,怎么会有成长、发展、进步呢?我们把时间拉长到几百、几千以至几万年来看人群社会生生灭灭的全过程,就完全是循环、抵消和平衡,怎么会有所谓“进步”与“倒退”呢?要是我们把时间拉长到几百亿乃至千亿年以上,太阳将会消失,地球将会黑暗,宇宙将会收缩,时间、空间都同时化为“无”,这就是一个最大的循环了,哪里会有什么“发展”可言呢?

世间万物皆有生有灭,人生、社会也是如此,犹如享受美餐,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短暂的人生、社会、历史比起宇宙简直微不足道,更何况宇宙也有毁灭的一天!所以我们看待万事万物,从结果来看都是循环,只是在过程中的人“心”,赋予了万物各种变动的价值。发展、进步、停止、倒退这些“有”的概念,是对人生世态某一方面、某一段落的“心迷”、“住相”和“不动”。元末文学家宋濂的《楚客对》说:月亮借着太阳的光,一直是圆而发亮的,但“人之观月度数有正偏,故若有亏盈尔”。这个“有正偏”的“度数”产生的“亏盈”,就是“不动”的“知识”产生的“心动”。所谓文明、历史的发展、进步,不过是人生折腾的内容、方式、工具等知识变化的“心动”,而文明、历史的本质内容并没有变,并没有一个真发展、真进步出现在那里。例如我们能说,现代人比古希腊人、古印度人、古阿拉伯人以及中国春秋战国人发现的人生真谛要多吗?非也!

我们从局部和过程来看某一事物,它的确呈现了“生”的迹象,而从整体和全过程来看宇宙万有,则只是一个“无”,只是一个“空”,是“不生不灭”的“诸法空相”。“诸法空相”是要告诉我们,执著“生”而“有”的乐观,与执著“灭”而“空”的悲观,都是不必要的;只有去除悲乐两端,才会拥有真乐,就是佛家说的三昧境界、无量喜乐。索甲仁波切大师在《西藏生死书》中说:“我们的使命是求得平衡,发现中道。”因为你要往两端去执著发展、进步、停止、倒退,那是迷在假象中,会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