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刚兄最近在博克上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中国记者:你的名字叫“可怜”》。文章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有些人不以为然:大家都很可怜,凭什么记者要求不可怜?我知道正刚兄下岗了,但是这和他的能力无关,他的文章不逊于党报国报的记者编辑,他的敬业精神更是值得钦敬——他的痛苦不是因为个人失业而有着更深层次的苦闷。我知道在一个没有表达自由的制度空间里面写作者的灵魂煎熬,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的文章在网上被很多人责难。我也清楚,当下很多记者编辑已经堕落,这或许是大家极力抨击的理由。但是说句实在话,我依然为近乎一边倒的批判而吃惊,我觉得:我们应该爱护他们,爱护像他们一样的知识分子,爱护我们这点可怜的社会正义和人文关怀资源。
据我所知,拿破仑为了保护知识分子不遗余力。战争期间,为了保护知识分子,拿破仑特别下令:在校的学者、学子可以免除兵役;在行军过程中,为了军中的学者不受袭击,拿破仑还下令:学者和驴走中间!中国历来对知识分子也是非常尊敬的。不尊重知识分子是近几十年的事情。当然,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传统也在慢慢回归,这是非常好的现象。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尊敬并且特殊爱护知识分子呢?难道知识分子更高贵么?其实这并不仅仅因为他们灵魂的高贵,而是爱护他们就是爱护我们自己。理由如次:
首先,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所在。一个社会可以没有很多东西,但是不能没有良心,它是一个社会的稳定器。因为知识分子是文明传承的主力军,具有社会良知的道义,也就是所谓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有了知识分子,可能还会出现洪水猛兽,但是不会出现人人相食的历史惨剧不会出现他人是地狱的社会倒退。
在德雷福斯事件中中,左拉拍案而起写出《我控诉》,其后雨果等大批的知识分子应喝;面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闻一多慷慨陈辞做了《最后一次演讲》并应声倒下;对于孙大午事件,茅于轼等人迅即在天则召开学术会议予以声援;对于武芳受到的不公正,卢跃刚记录下了王保京的发迹历史,对历史予以还原……
是他们,让更多人明了正义的勇敢真理的宝贵;是他们,让我们相信善良相信人间正义:虽然微薄,但是充满希望。
其次,知识分子实在是先进文化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他们始终处在社会发展的最前沿高傲呼吸勇敢呐喊。回顾人类社会历史的进步,知识分子总是冲锋在最前沿,他们振聋发聩的喊声他们勇敢豪迈的奋斗首先给了社会一个崭新的影像,从而引导人民去追求。
文艺复兴,他们喊出了人是万物的精灵是宇宙之精华;专制欺压,他们喊出了自由平等民主人权。回望历史进步,知识分子的思想就像星星一样绚烂美丽,记载着人类的每一次进步,我们不能不为他们的追求和奉献而赞叹。
再次,知识分子是公众利益的代言人。他们的自私自利性最小。如果说工人阶级不自私,那是可笑的(工人在历史发展中扮演着流氓无产者)。倒是诸多的知识分子,包括很多记者为公共空间拓展为人的尊严存留为自由的活着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超越了个人和家庭。比如卢跃刚,他难道不知道去揭开湖南娄底陕西咸阳暗幕的代价?他当然知道得罪地方要员意味着什么,当然也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这纯粹是他个人的自觉选择,他为了什么?!比如朱学勤比如JGB,大家尽可以不必关注自己生活范围外面的事情,尽可以活的舒舒服服,他们为了什么?!!还有对于卢雪松事件,大家也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大家还是要说,哪怕得罪一些人,哪怕升官无望发财不能,甚至发表文章的权限被封杀。但是大家为什么要说,这又是为了什么?!!!因为他们是公而忘私的。(有人认为别人沽名钓誉,当然个别存在不可否认,但是如果沽名钓誉的后果像卢雪松老师一样下岗,你敢不敢)。所以我说:爱护知识分子就是爱护我们自己,因为他们关心的是我们大家的问题。
如果只是单纯的活着,文化大革命中饿死多少人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他们又何必反复言说以致遭到体制内人的侧目;国家是不是专制社会,他们个人生活能受到多大影响,他们尽可以像大家一样一言不发;一个公民被国家错误监禁20年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拆迁的人把老百姓的楼房拔了,又不是他们自己的房子何必在意;河南都得艾滋病死光了,他们不是河南人的也不必为之鼓呼——持有这种想法的人也有,而且或者还不少。
对此,我只想讲一个德国新教神父的话。在纪念犹太人大屠杀的纪念碑附近,有一块花岗岩卧碑,高不及人身,一个名叫马丁的德国新教神父留下了悔恨的话: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
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
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会员,
我不是工会会员,我继续不说话;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
我不是天主教徒,我还是不说话;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
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这段话我们大家都应该记住,因为纪念碑是用鲜血写成的,我们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新教神父。
现在在万马齐喑中有人说话了,他们感到了唇亡齿寒,但是他们不是为了大家么?正是正是这些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正是这些力量温暖着我们的心田。中国的政治体制不完善,三个博士提请人大进行违宪审查;中国的环保千疮百孔,无数的NGO走上前台关注怒江圆明园;中国三农问题丛生,一个教授数次进入河南写出《黄河边的中国》一对夫妇周游安徽写作《中国农民调查》一个体制中的人不惜犯上毅然陈词国务院;中国的义务教育名实不符,多少学者鼓足而呼引来总理二零零七年解决的承诺……
但是你知道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么?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当然,知识分子不是完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缺点。他们也要娶妻生子也要挣钱养家,他们能够在惨淡人生中关注公共话题应该得到起码的尊重。他们可能也违心的说过坏话干过坏事,他们也有着凡俗人的一面。但是他们的缺点不应该被不负责任的无限放大,进而成为被嘲笑的对象。我们对待这些有理想主义情节的朋友对待这些“感觉着生命的寂寞,还温暖他人”的朋友,应该抱一颗建设之心,应该取其大要而不应该仅仅关注细节并抓住不放大做文章。
而且,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大多数知识分子如果稍稍和体制合作,他们就能换取体面的上层社会生活。比如JGB老师,如果不关注正义自由尤其是言论自由,他尽可以悠哉游哉的在北大教书育人,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还有余杰,这个北大的才子,大可以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比如到某个党委宣传部写写文件,他马上就会成为培养的重点进而升官发财;卢雪松老师也完全可以照本宣科的混日子,不必关心学生的道德良知,她的薪水不会少,如果再稍微懂得一点变通之道,给刘慧智书记表表心意,将来做个教授或者教导主任问题不大;贺卫方老师也不必对周叶中这个帝王之师指手画脚,反正学术又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挽救的,他尽可以像大家一样缄默……——他们完全可以漠不关心无动于衷。但是他们还是站来出来,哪怕背后是暴风骤雨,他们是值得尊敬的。
这并不是精英至上,我也不认为精英的命更贵重。因为他们从事的事情值得我们敬仰,他们付出的代价我们应该感激。孙志刚事件发生后,记者学者们目标一致把火力对准了不合理的收容制度,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不平等不合理的制度最终被推翻。但是大家欢庆之余,可曾想到他们承受的打压,他们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记者为例,我知道中国当下,很多记者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止是是物质的还有精神的。南方报业集团的很多记者被政府仇视,有人扬言要干掉他们;我的做记者的朋友因为敬业正义,工作收入竟然不到太太收入的五分之一,每每为此自卑。业内的顺口溜不是空穴来风:“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驴累,吃得比猪差,拿得比民工还少,听起来比谁都好,其实熊不济。”
而且这么多年里面,为了自由民主为了人权建设,是谁在奔走呼号,是工人?是农民?是手工业者?都不是。是他们,是具有公共品格的知识分子:他们实在是最可爱的人。
源于公共品格,知识分子和体制是存在冲突的。在中国一统格局下,知识分子本来就没有资格和体制抗衡。我们的社会实在缺乏保护知识分子的空气。而且在当前情状下,我们自己都做不到,但是我们却要求他们,我们曾经给予他们特别的礼遇么?当知识分子为我们受苦的时候,你们可曾流下同情的泪水?你们可曾为之提供哪怕一点点的保护。
我们反感文人相轻,但是要知道:现在知识分子整体软弱无助的现状固然与知识分子自身有关,但是大众就没有一点责任?我们缺乏知识分子缺乏巨人,因为我们缺乏产生知识分子产生巨人的土壤。就像摩罗在《巨人何以成为巨人》中指出的那样:“当李九莲那颗决不放弃思考的头颅倒在血泊中时,她的同时代人都在准备着高考,甚至没有一个人听见枪声。在她漫长的囚徒生涯中,家里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一次,没有一个人送过一次饭、一次衣。而她的厄运最初的起因,竟是她的男朋友的出卖。在中国绵延不绝的政治运动中,互相揭发、互相诬陷、卖友求荣、卖亲求荣的现象是如此普遍。一个人只要受到权力的敌视或迫害,几乎马上就要从社会结构和伦理关系中开除出去,谁也不敢拜访你,谁也不敢跟你打招呼跟你握手跟你聊天,谁也不敢给你写信,谁也不敢喊你为老师为同志为父亲为叔叔。虽然还有人谈到你,但那是按着官方口径进行诬陷和诽谤,也许还有人来敲门,但那是为了宣布跟你划清界线。”
我们应该知道在中国做个有良知的记者有多难,这不但意味着没有钱没有地位,黑社会想干掉他,政府也想封杀他。而尤其无法容忍的是得不到民众的呼应。他们惟一可以期许的就是大众的支持,但是没有,根本就没有。中国人可以事后为英雄歌唱,但是大半不能当时挺身而出。
因为我们对记者的嘲弄和鄙弃,很多优秀记者在体制打压下转行:他们悲观了,他们认为与其关注一群嘲笑自己的人不如关注自己,关注如何把自己的日子弄得更精致一些;还有的人成为了体制的帮凶,衣轻车肥优渥有嘉,“只打苍蝇不打老虎”而且也学会了狐假虎威。这是谁的悲哀?我们难道不该反思。
我们永远要记取这个真实的但是代价残酷的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而且很多父辈对此还心有余悸:
文化大革命前夕打倒了很多知识分子,尤其是1957年阳谋的时候有五六十万知识分子被打倒。这样知识分子作为一个阶层就彻底崩溃了。后来很多无耻的事情就做出来了。比如没有原则的放卫星结果饿死了几千万人,还有广西的吃人运动,邻里成敌夫妻反目的事情也出现了……
如果你不能替弱势群体维护正义,不能做到关注大众并为之鼓呼,那么请你不要轻易把脏水泼在说话者头上;如果你认为他们故弄玄虚哗众取宠,那么你能不能也像他们一样出来呼喊,你能不能比他们做的更好;如果你只是觉得嘲笑这些可敬的人好玩,那么我无话可说——自己不愿意打破铁笼子又嘲弄甚至反对打破铁笼子的人是可耻的。
我请你们热爱他们,因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这个民族的脊梁;或许在你看来一切都没有意义,但是不要忘了,正是黑夜中的这点点星光给予了一个民族希望的期许,一个民族在黑暗中摸索,迎着亮光:中世纪的慢慢黑夜就是这样走出来的,我们也要这样慢慢往出走,直到找到太阳。
我愿意把台湾作家蒋勋的《祝福》献给他们,也献给指责他们的你们,这个社会需要不断寻求“正义、爱心、良知”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来自于你,来自于我,来自于我们中间的每一个人——
感觉着生命的悲哀,还愿意欢笑的,请受我深深的祝福。
感觉着生命的空虚,还愿意奋进的,请受我深深的祝福。
感觉着生命的欺罔,还待人以真诚的,请受我深深的祝福。
感觉着生命的寂寞,还可以温暖他人的,请受我深深的祝福。
感觉着生命的残酷,还相信善良的,请受我深深的祝福。
2006年1月18日写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