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督不是万能的
(此文为2006年第11期《法人》杂志专栏文章)
2006年8月27日下午，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三次会议表决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监督法》（以下简称《监督法》），国家主席胡锦涛签署第53号主席令予以公布，自2007年1月1日起施行。舆论认为，“廿年磨一剑”的《监督法》的通过并实施，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里程碑。
不仅官方在政治层面开始重视监督——此前的2004年2月，中共中央颁布《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试行)》，而且民间在公共管理层面也正在发现监督。拿社区物业管理来说，这是伴随住房商品化而来的新事物，由于经验和规范的欠缺，这几年物业纠纷不断，甚至闹得沸沸扬扬，典型的如北京美丽园事件。但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也有的社区正摸索和创造出成功的模式，物业管理十分和谐，典型的如北京上地西里。上地西里模式其不同之处是在于：不仅成立一般社区都有的“业主大会——业主委员会”，而且成立“业主代表大会”和“业主监事会”，其作用主要就是监督。有专家认为，业主代表大会制将是“社会主义民主的另一个起点”。
中国人正在认识到监督的重要作用，这是非常有意义的，怎么讲都不过分。这里面的道理十分简单，用孟德斯鸠那句时不时要被人引用的话说就是：“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有权力的人们使用权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
的确，人天生有一种惰性，能腐败时难高尚。有关方面曾在网上作了一次关于腐败的问卷调查，所设计的问题是：如果你有腐败的条件，但腐败了就可能受到惩罚，你怎么办？答案包括四项：不腐败；腐败；坚决腐败；无法确定。结果选择“坚决腐败”的占到参与调查者的70%。这就是人的惰性，甚至惰到管不得事后的惩罚！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监督可以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著名社会学家、中纪委特邀研究员
但我们似乎也不应该把监督的意义无限上纲，作用无限夸大，当成无处不抹的“万金油”。首先，从常识上讲，监督就与人们通常所讲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相冲突，属于一种别扭的东西。想一想最简单的情形吧，你派一个人去办事，还总用一只眼睛送着他，跟着他,乃至盯着他，这于他是别扭，于你也是别扭。
其次，从逻辑上讲，监督是不能够自圆其说的。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需要另一个人去监督，那这个世界肯定少一个人，或者说，至少有一个人没人监督，他只监督别人。在
也好比一个组织必定存在着一个最高权力者或最高权力机关，比方有政党章程规定说：党员个人服从党的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组织服从上级组织，全党各个组织和全体党员服从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和中央委员会。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和中央委员会服从谁呢？谁也不服从！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和中央委员会是党的最高权力机关，它无需“证明”，它自我“监督”。
我们平常在讨论人性善与恶时，往往片面坚持所谓人性本恶论。事实上，人性本恶论是不能够自圆其说的，因为它过不了逻辑上的“自我解释”关。一个人如果认为人本性是恶的，按他的逻辑，他本人也是一个恶人，既然你自己就是一个恶人，那怎么相信你的人性本性恶论呢？监督的本质与人性本恶论实质上属于同一个问题。
再次，从经济上考虑，监督也是需要成本的。就拿前不久国务院出台的国家土地督察制来说，国家总督察下设总督察办公室和9个国家土地督察局，增加行政编制360名，包括副部长级的国家土地专职副总督察1名，司局级领导67名。这难道不需要“Money”吗？更要命的是，谁又来督察这些新的督察们呢？
走笔至此，想起一大批腐败案光怪陆离的现形记。河南省驻马店市某乡党委书记张学峰因要与情妇在一起，坚决要与妻子离婚。其妻一怒之下拿着一张52万元的存折到检察机关举报。检察机关顺藤摸瓜，把张学峰“揪”了出来。这样的现形记并不是少数，国家社科规划的《中国惩治和预防腐败重大对策研究》课题组研究报告指出：在目前已查处的腐败案件中，有60%至70%的大案要案是通过群众举报发现的。那么多的纪检监督机构跑哪上厕所去了呢？
西方哲学史上有个“奥卡姆剃刀”的说法，意思是主张逻辑上要尽可能简洁，“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可能也适用于监督问题，如无必要，勿增监督。更普遍地说，人类社会要走向公正，要尽可能减少一切代理和组织，真正自由化，增添监督是靠不住的。
没有监督，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一点我们要承认；但监督不是万能的，这一点我们可能也得承认。从终极意义上讲，对人真正起作用的不是别人监督，而是自我监督。这正是中华先圣往贤所讲的“慎独”，“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就像有一个神灵始终在关照着。明一代大儒吕坤在《呻吟语》写有这样一句话：“得罪于法，尚可逃避；得罪于理，便没处存身。只我心便放不过我，是故君子畏理甚于畏法。”这就是慎独，这就是自我监督，它是发自内心的信仰。
事实上，监督真正要落实，法治真正要落地，这样的信仰者或者说超越者是不可或缺的。美国著名法学家伯尔曼说过一句名言：“法律必须被信仰，否则它形同虚设。”此言可谓击中要害！秩序本质上是人治的，凡有关人的一切，人的因素永远都是第一的。今日中国社会，官员腐败，精英堕落，道德沦散，是不是因为拜金主义弥漫呢？是不是与缺乏信仰紧密相关呢？我们要如何才能建立新的信仰呢？
中国目前正需要大力加强监督,下大力，再下大力，乃至不遗余力。笔者绝对没有逆潮流而动的意思,这里只是提供另一个视角，目的是使我们明白监督的本质，从而使我们的监督更加完善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