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李金华审计长的落泪想到的
段拥军
前段时间，掀起多起审计风暴，深受国人瞩目的审计长李金华，在接受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时，不禁落泪，说，“我担心对不起他们”。也就是对不起下属，对不起参与重大案件审计工作的一线审计干部。其他的话，作为高官，他不能说，也没有办法说。作为在基层当了多年小官的我，对此极为理解，深有同感。
我们知道，国家审计署审计的案件，动辄数十亿、上百亿，审计报告曝光后，违规资金或被追回，或停止使用，即使不算因审计披露与建议，促使有关部门重视某些问题（比如国债环保投资普遍存在的巨大资金黑洞之类），调整完善相关政策，为国家避免的间接损失，单是审计署每年为国家挽回的直接经济损失，也应该在数十亿、上百亿的范围。对于做出重大成绩的审计署官员，依照时下的公务员工资管理体制，李金华审计长不要说奖励他们个人10万30万，就是奖励个3万——5万元，恐怕也是难以做到的。而以下属的业务能力、工作成绩，承受的心理重负与生命风险，假如他们工作在企业或民营机构，获得的报酬与奖励显然比现在多得多；如果他们工作中闭上一只眼，所得到的好处何止几十万上百万。作为直接领导，对不顾一切，舍命工作，取得巨大成绩的下属，没有一点经济上的奖励办法，这在今天这样的商业社会，自然愧对下属。
时下，干部的评价使用，很大的程度上是领导说了算。而领导的感觉、信息，来源于直接下属。比如对省级领导的评价使用，要看他们在省级机关和县级干部中的口碑、威信，对国家部委的干部，其评价使用，要看他们在省级政府机关、同级部委官员或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中的口碑与评价。审计署从事的是得罪人的工作，如果绕过大案抓小案，抓县市一级或中小型国企的案子，即所谓的“拍苍蝇”，这些单位及其官员对审计署官员的政绩评价与工作安排没有影响，奈何他们不得，是人们的常规做法。今日审计署断然审计财政部水利部国家体委这样的同级部门，审计国家电力公司、四大商业银行这样的国务院主管单位，审计省级主管企业和投资项目这类涉及众多上级部门的案件，并将审计结果公之于众，如此一来，审计署及其官员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一嘴难辩众口，双手难敌四拳，”他们在这些地方、部门的“群众”威信、政绩评价不仅会大大降低，而且国务院领导听到和感觉到的审计部门的业绩与工作表现，也会较以前大不相同。将来，审计署的官员要提升，审计部门要预算要编制，遇到这类这些受制于人的事情时，就会麻烦不断。相关部门只要严格按制度办事、公事公办，审计署的官员就会有莫名的苦恼。虽然，作为审计署的官员，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在审计署内会得到褒奖、受到提拔。然而，领导总会有工作和年龄的变动，一旦李审计长离开了审计署，他所器重的官员，会不会因为今天的良好表现，使他们未来的命运陷入风险之中，这是第二点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另外，审计署揭露的问题，在不少地方，不少部门官员中，乃是公开的秘密，不成文的惯例，不合法的“事实婚姻”。审计署不查，或查了不公布，这些事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一旦审计署选中了某一部门或某一单位，非查不可，且非认真查清不可，查了还要全国公布。这样一来，问题的严重性和各级政府的关注度就会急剧放大。一些人精心编制的政绩神话破灭了，发到手的“巨额奖励”要退回了，违规提供给职工的住房要收回了，一些人的官位丢了，一些人甚至会犯罪坐牢。而未被审计署审计的单位地方，未被审计的前任后任、左邻右舍，依然老规矩行事，一点事没有。这自然给人以执法不公的感觉，给人以有关部门跟我过不去、总是找茬整我的印象。极易将公怨变为私仇，给秉公办事的官员带来麻烦。皇帝没有穿衣服，谁都看得到，人们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或者说了没有用，或者说了风险巨大。如此，才会有小孩说实话这件事。经常见到纪检审计干部以及向他们反映情况的人，被围堵被盯梢，遭遇人身报复，出现流血流泪，这些，便是此类风险的具体表现。访谈中，李审计长说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走路上下班，那么他的手下就更如此。在环境如此复杂，从事的又是涉及众多人利益与终身命运的敏感工作，社会居然没有建立起相应的安全保卫制度，与国际上对要害部门及其人员实施强力保护的惯例不同，我国尚没有建立对特殊部门及其人员的人身安全保卫制度，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这对于深深了解个中深浅的普通百姓，不能不感到由衷的担忧与困惑。因为，就是像开平价药店这样一类涉及个人与部门利益非常有限，矛盾对立并不十分尖锐的事情，竟然造成那么大的报复性反弹，更遑论国家审计署的行为及其案件查处可能带来的后果。就此而言，李审计长不仅可能对不起与他一道工作的下属、战友，甚至可能对不起他自己和家人，这是第三点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在记者采访的最后，李金华先生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的，如果各级领导干部与各级公务员的工作好坏、群众威信、是否胜任，由更多的人说了算，由范围更广的人参与评判，相信对兢兢业业干事业的公务员的评价，对执法如山的领导干部的印象，就会更合理更全面更客观。如果按照功能性分权的要求，将审计署这类履行特殊职责的机构的人员编制、经费预算、工作评价，由被审计单位被审计部门监督管理，改为由更高一级的行政部门或非行政部门（比如人大）管理控制，这样，审计机构的独立地位与监督制约作用才能得到应有的强化。打个意思相近的比方：如果哪一天，会计的考核评价乃至任用，不是由出纳说了算，而是由老板说了算的时候，会计的独立地位，会计的监督制约作用才可能得到真正有效的发挥。更形象一点的说，如果有一天，猫的口粮、住房、票子不是由老鼠管理的时候，猫对老鼠的监督制约作用才会真正发挥出来。这时的猫们，才会更加心情舒畅充满信心的去履行职责（这里的猫鼠比喻，绝无褒贬之义。谁都知道，在《猫与老鼠》的动画片中，老鼠往往处在更积极更主动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