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否决欧盟宪法说明，在西方民主国家,国家利益并不自动等同于人民利益

法国人否决欧盟宪法，这件事虽然发生在遥远的欧洲，但是仍然引起了中国读者的高度关注。我们关心它并不仅是看到它对欧洲一体化未来的影响，值得关注的还有，法国人是如何通过民主的途径来对欧洲宪法说“不”的？

2004年6月，欧盟宪法草案在欧盟首脑会议上获得通过，10月29日，欧洲各国首脑在罗马签署了欧盟历史上的第一部宪法条约。但是按照程序，这部超过300页的欧盟宪法条约还需要经过25个成员国的批准。批准的方式有两种：议会表决与全民公决。

法国议会决定采用公投的形式批准欧洲宪法，这在当时看来几乎万无一失。2004年10月的民调显示，作为欧盟“发动机”之一的法国，国内大多数民众是持赞成态度的。在此之前法国民众从未在欧盟的重大议题上投否决票。

　　　　　　　　　　　　　　始料不及的反对者

然而，法国的民意在公投的日期宣布不久后就风云突变。从宣布全民公决日期到今年5月底这段时间里，大大小小的20多次民意调查均显示，超过50％的民众可能在公决中投反对票。

反对欧洲宪法的人包括部分左翼政党、极左翼和极右翼的像勒庞领导的法国国民阵线这样的小党。部分工人，小企业主也反对欧洲宪法条约。中国社科院欧洲所法国问题专家胡胜利在接受《经济》采访时对这些人做了一个概括：那些有可能因为欧盟一体化程度加深而丢掉饭碗的人。

这样的人遍布整个法国。法国阿尔萨斯地区的首府斯特拉斯堡是法国欧洲化的典型，有浓重的大欧洲氛围。在城中心遍布着爱尔兰酒吧、德国啤酒坊、希腊美食餐厅、西班牙服装店、土耳其烤肉店……斯特拉斯堡还是欧洲议会的总部，欧洲人权法庭和欧洲理事会也驻扎在此。

在一个如此欧洲化的地方，欧盟宪法理所当然成为了当地的一个焦点话题。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里不是赞成的声音最响亮的地方，而是反对者的天下。写满“Non（不）”的反欧洲宪法的广告牌和标语在城中比比皆是。

法国政府特别注重提升年轻人对宪法的支持率。总统希拉克多次亲自披挂上阵，在电视台、电台以及其他公开场合面对青年人发表演说。例如4月14日TF1法国主要商业电视台的黄金时段，希拉克和80名年轻学生就欧盟宪法问题进行面对面的电视辩论。然而斯特拉斯堡的年轻人却不买账。斯特拉斯堡的学生是城市里反对通过欧盟宪法的一支活跃的力量。在他们眼里，欧盟机构充斥着官僚主义，效率低下。城东一家开在学生聚居区的小水果铺老板说，到他这里买东西的学生没有不对欧洲宪法骂骂咧咧的。

一些企业主看中的是不断扩大的欧盟市场，通过把他们的产品卖到这些新加入的市场可以赚到大把的钞票，同时由东欧国家不断流入的廉价劳动力又降低了他们的成本，他们还可以把工厂转移到这些国家中，所以他们支持欧洲宪法条约。但是也有一些企业雇主反对欧盟宪法，斯特拉斯堡一家服装店的主人卡布里埃尔对法国的欧洲化满腹抱怨，因为欧盟对劳工权利的严格保障，他现在不像上个世纪80年代那样可以轻易雇到比较廉价的员工。

胡胜利曾在法国生活过多年，据他介绍，从整体上来说，退休的和临退休的人由于面临福利的下降和来自其他国家劳动力的冲击，多数都反对欧盟宪法条约。“最近生活真是困难。”一位65岁还在开出租车的老人德哈伊恩在接受一家美国媒体的采访时说，“我们很困难找到活。外国人多，年轻人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工作。”

在法国西北部诺曼底地区的贡夫勒维尔洛谢镇，87．56％的居民对宪法条约投了反对票。在这个烟囱林立、拥有多家精炼厂的工业小镇，当地居民说，他们不想看到当地精炼厂的工作被波兰、葡萄牙或者其他国家的工人一一抢走。

在这里，社会援助和社区项目之多，令人吃惊。年轻人可以申请资金来度假或进行研究，菜园的转让费用很低，园丁们细心照料着蔬菜。人们担心，如果法国对宪法条约说“是”，这些社会项目都将随之而去。

该镇的失业率高达18%，镇长说，年轻人如今看不到未来，主要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工作。他说：“过去一段时间里，我们觉得事情正在变得更好，我们成功了。现在我们却不知道未来将怎样。”

据胡胜利说，他在法国的时候曾经有一家大型洗衣机制造企业迁往波兰，企业主对他们的员工说，要么你们和工厂一起迁往波兰，要么就失业。大多数工人选择了留在法国，因为他们知道到波兰后他们将不得不和波兰人一样努力工作，到手的薪水却只有原来的一半。

套用一句名言：赞成的声音都是一样的，而反对的声音各有各的不同。参加投票的选民中没有几个认真读过这部厚达300多页、条文晦涩难懂大部头。反对派认为，欧盟宪法中存在着民主的缺失。随着欧盟权力的加强，欧洲政策的决策集中到由各国政府首脑组成的欧洲议会和部长会议，从而使各国人民失去对欧洲政策的发言权。

“公投”在法语里面有两个词，一个是我们所称的普通意义上的就事论事的公投，另一个只是通过公投的形式来表达对政府的意见，此次欧盟宪法的公投使用的是第二个词。于是此次公投实际上成了对政府的不信任投票。

在希拉克发表电视演说的同时，贡夫勒维尔洛谢镇镇长、法国共产党成员勒科克在衣服上贴上“Non（不）”，腰间系着一根象征法国国旗的红蓝白三色彩带在接受当地杂志记者拍照。他在公决投票前动员大家说：“在贡夫勒维尔洛谢，我们每个人都能够在争取‘不’的胜利中发挥关键作用。让我们不要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社科院欧洲所的另一位研究员张健雄认为，即使没有这次公投，在一个信息传导机制通畅的西方民主国家里，民众的意见还是会通过其他途径反映到决策中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孤独无奈的政治精英

此次法国人民拒绝欧盟宪法，最为失望的莫过于法国总统希拉克。法国前总统密特朗曾有一句名言：“法国是我们的祖国，欧洲是我们的前途。”希拉克坚定地支持法国通过欧盟宪法。如果公决失败，希拉克将成为法国历史上第一个使欧洲建设进程受阻的总统，其三连任的梦想恐怕将难以实现。从法国决定进行全民公投到进行公投的那一天，希拉克总统多次通过广播、演讲、电视辩论等形式向法国人民解释，欧盟宪法对法国、对欧洲是多么地有利。

法国政客的好辩是出了名的，他们中间经常会在一个问题上分为很多派别。不过，在欧盟宪法的问题上，主流政治领袖倒是空前团结。无论是现任总统希拉克和刚刚下台的总理拉法兰，还是前总统德斯坦、前总理若斯潘；无论是右翼政党法国人民运动联盟主席尼古拉·萨科奇，还是左翼社会党书记弗朗索瓦·奥朗德，都积极活动，史无前例地齐心协力。连在2002年总统大选失利后一直低调处事的前总理若斯潘也从幕后走向前台，为政府打气。

法国政府专门拨出600万欧元作为欧盟宪法的宣传经费，不断地在报纸、电视等传统媒体上向普通民众进行宣传，同时组织人员在街头派发各种简明易懂的宣传资料。

希拉克和他的追随者们都表达了对公投否决欧盟宪法的失望。外长巴尼耶在法国电视一台表示，今天的全民公决结果“真糟糕”、“真的令人失望”。他强调指出：“对法国来说，这是一个可怕的结果，今后法国将难于维护自身利益。”国防部长阿利奥－马里在法国电视二台接着说，法国民众对欧盟宪法的否决“既是对法国的打击，也是对欧洲的打击”。

　　　　　　　　国家利益不等于人民利益

政治精英们的忧国忧民并不被民众所理解。然而对于公投结果，总统、外交部长、国防部长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因为这是人民的选择，即使是总统也无法在公投前强迫人民投赞成票。希拉克不可能通过行政或者法律途径在结果公布后找勒科克这样的反对者秋后算账，对法比尤斯这样的政治投机者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