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友情和不可名状的感情
(三)
郭世英根本不要听我的一次爱情观。这主要倒不是,他自己时不时地会在心里,对某个女孩柔情如水。“你想想你自己!”
是啊,我不刚跟他说了自己的种种体验吗?最早的那一次,是56年4月初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午后的地理课令人昏昏欲睡。我突然发现座位隔两行的那个女同学,在看窗外的蓝天白云,眼光美极了。她发现我在看他,似笑非笑地斜了我一眼,又专注地去听课了。可我却从此再也无心听课。几个月后,上了不同的高中。46年不见,到02年一次越洋电话中,我提起此事,她居然说当然记得,令我大吃一惊。她还提到,她和两个最要好的女同学,经常在背后嘲笑我的种种奇奇怪怪的行为,目的无非是想引起她的主意。我问她你当时生气吗? 答道好像有点生气,但也不是太生气。主要是不好意思,怕别的同学看出来,笑话。“你知道,那时大家多封建啊!”我问,是不是也有点高兴?已经当了祖母的她,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有点高兴。说不清楚。”
最严重的,当然是59年高考前后的那一次。有个女同学,住在附近。上学放学,路上经常碰到。有时偶尔也搭上几句话。但头两年,加起来也不到三伍拾句。
57年12 月20日,我因在57年春夏组织“野花社”、筹办“野花”杂志,被公安局抓走一天,在学校里臭名昭著。58年春起,先是在班里交代检讨,接受批判。后来,在全校大会上也点了名,要我向全校作检讨。那时节的处境,怎一个“孤立”可以了得。
58年3月中,恰好是我们筹划“野花”一周年前后,我在路上碰到陈叔寅。57年3月16日晚在陈家起意筹划“野花”时,一共四人。陈仲恒,长我6岁,54年从军事干校退下来插到我班(初二甲)。他是个文艺奇才。他用美声唱起中外名曲来,令人不敢出气;速写素描,看得人人赞叹不已;他用钢笔毛笔书写送我的毛主席的沁园春,我珍藏了多年。当时他在初中母校文建中学上高中。他弟弟陈叔寅,长我三岁。与他哥哥一样,1米80的高个儿。原是上海第一师范的篮球校队,又弹得一手好钢琴,是我初中时的崇拜对象。由于成绩优秀,56年毕业后,被保送到华东师大教育系深造。到师大不久,就与中文系主任许杰有了密切的来往。史美栋,长我两岁,初中时的班长,篮球校队,他的男低音唱得比陈仲恒还好,是上海市青年宫合唱队的成员。他在初二时就入了团。过了十年后,他妈才告诉他,他那失踪了的爹,其实是原国民党上海市执行委员,解放初在浦东枪决。他马上向组织汇报,于是开始了他的厄运。初中毕业后,他进了上海第四师范。我当时最小,但却是上海名校敬业中学文学研究小组的组长。由于有时到市青年宫开会,认识了不少别校的文学青年。
那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史美栋去找陈仲恒玩,发现陈叔寅也在,很高兴。陈家兄弟留我们在他家聊天。陈叔寅告诉了我们他当天下午与许杰的谈话。许杰告诉了他不少关于毛主席最近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讲话的内容,说是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许杰说你们年轻人,爱好文学的,也可以也应该出来鸣一鸣、放一放。我当时对苏共二十大反个人迷信兴趣极大,特别注意看从苏联翻译过来的文章,尤其喜欢铁托在普拉的演说。铁托陶里亚蒂问斯大林的问题是个人问题还是制度问题?当然是制度问题。因此对毛主席提出双百方针的胸怀和气魄极为赞赏、热烈响应。
围绕着传听来的毛主席的讲话,大家越谈越兴奋。我说,学生文艺也是一朵花,是不是也可以自己办个杂志,出来放一放?史美栋说,不是已经有个“萌芽”杂志了吗?陈叔寅说,萌芽是官办的,是家花;如果我们自己办,那就是朵野花。这时陈仲恒插了一句:“俗话说,家花哪有野花香!”这句点题的话还没有落音,我和陈叔寅就抢过了话头。陈家小亭子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主意和提议越来越多。直到凌晨3点才分手回家,约好第二天继续讨论。
57年的春天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春天。春暖花开、喜气洋洋。整个身心都沐浴在和煦的春风中,好不令人迷醉。我们组织了个野花社。我们成立了个野花编辑部。我们还去公安局备了案、刻了两个公章,以示认真和决心。陈叔寅找了许杰,我通过高中化学老师沈洁云找了她丈夫唐tao,又通过唐tao找了巴金。这些作家,还有市青年宫的陈主任,都支持我们的创意。二十多个中学的文学小组,还有其中的一些指导老师,也支持我们。稿子源源不断地涌来。出版第一期的准备工作进展顺利。
从3月到6月,陈叔寅和我最起劲。到处串联,到处奔波,兴致勃勃,说起来没个完。那时挂在嘴上的主要话题是文学得干预生活,生活中的主要问题是干群关系和党群关系,在学校里则是团群关系。我们的榜样?刘宾雁和王蒙。
直到6月中旬,才发现大事不好。赶紧收场。可是已经晚了。
一开始我还没有意识到晚了。直到12月20日大清早,户籍警带着公安人员来抓我时,还有点满不在乎。几个小时以后,当我带着公安人员去陈家要公章时,已是万念俱灰。陈仲恒口气平静地对来人说,公章早已烧了。他的镇静和勇气,令我钦佩不已。过了2-3天,陈仲恒偷偷来找我,告诉我陈叔寅已被打成右派,他正准备逃到云南去,要我多多保重,后会有期。我心中一片冰凉,说不出话来,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这一分手,就是四十多年。等到2000年夏天再相会时,两人都已垂垂老矣。(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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