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



  中国人自古都很好客,春秋时代孔子就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而中国人绝不停留在“乐”的情感表现上,是很注重“乐”之后的待客行动表现的。

  感谢命运给了我从农村到城市的生活历程,在我无数次作客和待客的体验中,我始终认为中国的待客之道与吃是分不开的。

  小时候在农村老家,有客人从梨树下叩开家门一路进来,那是我们小孩子最盼望的事。客人一来,父母会马上终止既定的循环往复的家常饭菜,总会想方设法做些好吃的,让我们陪客人美美地吃它一顿。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远没有今天的富足,平日里父母为全家人一日三餐忙忙碌碌费尽了心思,客人一来就更忙了。客人在堂屋坐定后,母亲必然把父亲叫到灶间唉声叹气地讨论好大一会。

  不是父母不好客,家中实在没什么新奇之食物待客,得罪一个客人,让客人失望地回家以致今后不再踏家门,那是多么不幸而又尴尬的事情呵……然而这一切绝不会让客人看出来的。客人没坐一会,母亲就会端出一碗面条或一碗荷包蛋之类的点心来。

  在老家的农村里,没有端杯开水出来待客的传统。客人真的渴了,会让母亲领到厨房,从水缸中舀一瓢水喝的,因为那是从山崖下、小溪里流出来的,包容了这方水土的一切情感,再说“人好水也甜”嘛!

  客人吃点心或喝凉水的间隙,家中还有腊肉,父亲就扬起竹竿从屋梁上撑下来,逢上荒年,什么好吃的也没有时,还得东家西家借面借鸡蛋,不管怎样,总会有顿好吃的。其实那时所谓好吃的不过是在青菜萝卜之外多出一碗肉而已。有时没有那么多肉来炒一碗,就把肉单独埋进客人的饭碗底下。不管是摆在桌中间还是埋进客人碗底,总之既要让客人吃好又要吃得心安理得。

  后来我进城工作,并且也成为一家之主,我照样盼望家中来客,这当然不是为盼一顿好吃的。因为人毕竟不是草原上牧放的马群,特别是在这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冷漠的都市,人们更渴望交流。只是这时待客绝不是桌中一碗肉所能表述啦,客人一来得马上奔走菜场,然后回来同妻一道昏天黑地忙乎好半天。尽管搜肠刮肚摆弄出一大桌菜,端起酒杯敬酒时还是诚惶诚恐的,唯恐让客人不满意,嫌我们不大方。

  去年,我和妻突发奇想,请了几个中学同学来家吃饭。本想大家聚聚,交流交流人生感受。谁知我家请客不久,几个同学都轮流请起来,并且一家比一家办得丰盛。大家都很累,可谁也不愿落后。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请人来家中作客,自然也不愿到人家家中作客,即使有朋友从远方赶来,干脆请客人上饭馆,让大家在服务小姐的微笑中都成为客人。吃的菜丰富了,说的话客气了,看的景美丽了,听的声动人了,端起酒杯与客人相碰,总觉得缺点什么。菜没吃几样,酒没喝几杯,得思索点歌说话巧妙回绝服务小姐们名目繁多的带价服务,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与邻席暗比菜的数目酒的级别,仿佛吃饭的我们不是主人,饭店酒家的服务小姐们、歌手们、经理们、大厨们才是主人,如此吃喝下去还有什么快乐可表。

  记得前不久一位仍在乡下种田的老同学到家中来。由于是下雨天没法上菜市场买菜,而老同学又坚持不愿上饭馆吃饭,让我和妻十分为难,有朋自远方来竟乐不起来。那同学大概也看出点什么,他嘴里嘟哝着:“咦,老同学相见就连饭也舍不得煮给我吃,如今这城里人啦……”他这一本正经地嘟哝让大家都乐了,妻子便翻箱倒柜亮家底后,每人煮了一海碗鸡蛋面,我和老同学以面下酒,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过得十分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