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山的霸道

2006-1-3韩石山的霸道

在书店翻书，看到韩石山的新著《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觉得很新鲜，看看前言和后语，有点“奇谈怪论”的意思，也就有点吸引人的感觉了。因为书价太贵，银子太少，所以，没有买，回到家里，上网浏览了。网络的好处，便是这样的便捷、便宜。

书名显然是由老话“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而来。水浒好斗，少年人看了，容易意气用事，所以，不宜看；三国好计，老年人看了，更加老谋深算、刁钻古怪，当然也以不看为好。可是，把这样的话移用于鲁迅和胡适，至少在我看来，是不恰当的。不错，鲁迅也是“好斗”的，但是，此斗和彼斗，风马牛不相及也。鲁迅的疾恶如仇、慷慨激昂，热情似火，不正式青年人应该具备的么？让青年们摆脱冷气，有一份热发一份热，有一点光放一点光，不正式我们所需要的么？怎么青年人就不读鲁迅了呢？（我对于胡适比较陌生，此处不论胡适，下同）。

韩石山研究的是鲁迅的前期（1927年止），上海之后的鲁迅成为共产主义者了，不在研究之列，所以，省略了。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分段研究嘛。可是，韩石山又说，鲁迅的文章，前期的好，后期的不好，这就未免太无端了。他的所谓好和不好，是以文章的文学性为主要标准的，言下之意，是：后期的文章，政治性太强了，不好读。我不知道，韩石山是生活在一个怎么样的社会里。一个作家，生在那样的一个风云突变的时代，文章里有些政治的性质、时代的风云，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鲁迅作为一个战士，不正是在上海时期才达到炉火纯青、威武高大的么？

在论及鲁迅文风的时候，韩石山对于中小学课本里收录的鲁迅的作品太多，是颇为感冒的了，觉得这样有“灌输”之嫌，有强行推销的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是不利于青年人兼收并蓄全面发展的。也许，韩石山是公允的。但是，文选从来不是幼稚园里的排排坐，吃果果。从《昭明文选》开始，到新近出版的《新诗选》、《散文选》，不都是著名作家的作品多么？因为人家写得多而且好，按照比例，多选择几篇，有什么不可以呢？

书的封底还有什么“这是一本令鲁研界汗颜的书”之类的说辞，显然是一种广告术语了。有什么呀，如此“贬低”鲁迅，也不是从你韩石山开始的。当然，不不会在你韩石山这儿打住。自从1918年鲁迅成名之后，把鲁迅作为一个沙袋子在上面挥拳的人多了去了，鲁迅也没有被击破嘛。不错，以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把鲁迅神化了，放到了一个吓人的高度。可是，现在，难道我们就可以有理由把鲁迅搁到一个狭隘、逼仄、阴暗的地方么？不可以！

韩石山说，这部书是“还鲁迅一个公道”，有位评论者说，这部书反映了“韩石山的公道”，因为，韩石山历来是以“文坛刀客”闻名的，这部书，却写的如此客观、平和、有历史、有资料。可是，单看书名，我们便有理由认为，韩石山的“刀客”风格一贯如此的。韩石山对于当年鲁迅关于“青年必读书”的答卷，颇有微辞，因为是不公道，因为，鲁迅提出“不读中国书”。现在，韩石山来一个“以其人之术反治其人之身”，韩石山就公道了么？把别人目为偏激、片面，唯有自己中庸、客观，也就是骗骗老实人罢了。我不客观。我更不中庸。我就是看不惯诋毁鲁迅的人。□

2006-1-5鲁迅的思想和文风

韩石山先生的新著《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里有两个章节，专门谈了鲁迅的思想和文风，非常有吸引力，我仔细阅读了。读后的感觉是，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反而越糊涂了。

韩石山首先下断言，鲁迅的思想驳杂，没有专属，非常“单调与贫乏。说来说去，全是旧文人的那一套。”可是，后来，韩石山又承认，刘半农赠给鲁迅的对联“托尼思想，魏晋文章”是有道理的。韩石山的立论是，胡适有杜威的“实用主义”，徐志摩有泰戈尔的“唯美主义”，鲁迅你有什么主义呢？至多是有尼采的“超人”思想，或者说，个人主义，以至于民族主义（韩说，个人主义是缩小了的民族主义，民族主义是放大了的个人主义）。鲁迅后期，找到了马克思主义，但是，那又不是韩的研究范围。对于鲁迅的思想来源，韩石山的研究成果是：一是自幼受到的家庭变故的烙印，二是从少年时代起接受的中国传统经典的训练，三是在日本留学时受到的西方思潮的熏染。

什么是“旧文人的那一套”？真佩服韩的大胆，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了，一句话，便把鲁迅划入了“旧文人”。旧文人能“睁了眼看”么？旧文人能做到不“瞒和骗”么？旧文人能看出中国历史满页都写着“吃人”两字么？旧文人敢于捣毁杀人的厨房、掀翻人肉的筵席么？旧文人“修齐治平”，鲁迅可曾有过此类的“大话”、“套话”“混帐话”么？

韩石山还对于鲁迅少有理论建树（“不管是涉及时政的杂文中，还是与对手的论战中，都提不出什么系统的明确的社会理念”），多为愤激之词十分不屑。这是明显的鼠目寸光了。拆迁和建筑各有所重，散篇和专著各有千秋，怎么能够厚此薄彼呢？钱钟书没有写出一部《中国文学批评史》，可是，我们能够否认钱是一位著名的文学批评家么？一部《谈艺录》、一部《管锥编》、一部《宋诗选注》，还不够么？鲁迅有了一部《中国小说史》，当年便被某些人指为“抄袭”，今天，韩石山也依然坚持有这个“嫌疑”，我真是服了你了。他们的证据是：甲说，唐后面是宋，鲁迅也说，唐后面是宋，所以，鲁迅抄袭了甲。这是鲁迅的“反驳”。我愿意拿来赠送给韩石山先生。

再谈鲁迅的文风。韩石山的研究结论是：“深厚的古文功底，娴熟的古文笔法。其表现，一为多用古语，多用单字；二为其文句多是由古文骨架衍化而来。”这是韩“寻章摘句”之后的成果，所以，韩才有这样的一个危言耸听的高论：“这样的文风，贯穿了鲁迅的一生，说鲁迅是一位白话文大师，莫若说是中国最后一位古文大师更恰当些。”这和蔡元培先生在《鲁迅全集》序言里的话是背道而驰的。不是说，蔡元培的话都对，而是说，蔡元培对于鲁迅的这个评价没有错。你韩石山要翻案，显然是缺少准备的了。现在的文章，为了吸引眼球，有些人是不惜瞎说的。“早睡早起身体好”，已经成为常识（常识便难免老生常谈，老生常谈便难免没有新意），于是，有人说，早上锻炼不好，空气污染严重，还容易猝死。饭后吃一只苹果，多么舒服的一件美事啊，我们享受有年矣。可是，有人偏要给你添堵，硬说饭后吃苹果不利于健康，应该改在饭前吃。他们的科学根据是苹果里面有一种物质，对进了食的胃不利。也许是不利吧，但是，绝对没有那么严重（否则我们不是都得了胃病了么？），现在，他们为了自己的立论，把这种不利无限夸大了。

鲁迅的文章里，有古语，多用单字，这只是及其少数的现象，现在，也被韩石山先生无限放大了。以至于要把鲁迅划入唐宋八大家（古文大师）了。不知道韩先生要把“新文学的开山”（蔡元培语）这顶桂冠献给谁。胡适？还是知堂？

韩石山给鲁迅文风的结论是：一是主题的直露；二是语言的瘦劲。对于第一点，韩的举例是《狂人日记》中最为人称道的这句话：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25页）怎么韩忘记了，这是“狂人”的话，而不是作者出来说的话呢？狂人不都是说“大实话”的么？“大实话”不都是这样“直露”的么？至于“瘦劲”，是韩的发明，其实，不就是简洁么？两三行一段，没有大段的铺陈（韩的专著里倒是有大段的文字，可惜，都是“引用”，这点，很像周作人的文风了，文抄公也），不正是因为思想的浓缩、文字的提炼而产生的一种文风么？看看《共产党宣言》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兑水的饮料喝惯了，便消受不了这浓烈的酒，于是说，这是劣酒，要撤下，扔到垃圾堆里去。我佩服韩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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