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这是我能支配的唯一力量了……此刻,理性在说服我放弃,日复一日它在与我搏斗却始终未果;月复一月,我的脑际徘徊着同样的念头,同样的没有答案的问题。这些念头和疑问钻挖着我心灵深处的痛苦和悲哀。我应该压抑情感,尝试勾勒出盘踞在心头的种种疑问,如果可能的话,揭开这些迷雾。我应该用某种方式保重自己的身体,将附在灵魂上的魔鬼驱走,就像对待法律和军事问题一样,对自己的灵魂进行剖析,剥掉上面的魔翳,解剖自己的灵魂,不然我会发疯癫狂。
……圣赫勒拿,多么美丽的名字,多么恐怖的地方!我何曾预见到会被流放此地。在海上,我从“神螺”(Bellérophon)号军舰被带到朗伍德(Longwood),就像一个在秃鹫的利爪间奄奄一息的不幸的猎物……
我在想方设法不肯罢休,我尽力显示出所有的尊严,显示出人们心目中的皇帝应有的威严。然而我感到自己正被痛苦一点一点地撕扯。我的灵魂与躯体分离,从躯干到内心体无完肤……
她具有无与伦比的魅力,只有在她身上我才能看到这些:那双凝望着我的碧眸直透心底,睫毛修长而卷翘,她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无法模仿,无论是行走,转身,整理披肩,喝茶,摆弄花瓶中的花朵,还是散步的时候检查她的珍宝——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拿起一枝玫瑰,细嗅它的芬芳。我多希望像往昔一样在稔熟的氛围中再睹她的芳容……与她四目相对该是何等的快事!她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挑选别针别起裙装,挑起袖口,佩戴的首饰恰到好处地体现出尊贵的气质,约瑟芬向我表达了她的真情实感。她的周身散发出薰衣草香水味和马丁尼的花香,混合成疯狂的渴望,她轻柔的抚摩让人心怀期待,在我们拥抱时,我的血液被热情燃烧着,她过度和可疑的殷勤让我心生妒忌,她的半推半就和连篇谎话轮番占据我可怜的心,让它在快乐和欣喜中膨胀或是受怀疑和痛苦的撕扯……啊,约瑟芬!这是怎样的感情啊!我确实爱你,因为男人被女人吸引,这并不是女人的成就,而是她们使得我们产生了这样的感情。
一只蜜蜂舞动纤翅翩然而至,登门造访黑暗冷寂的囚室,我不错眼珠地观察这只小东西良久。它在囚室闲庭信步,四处转悠,似乎在召唤它的同类。当一只昆虫,一只胡蜂,一只蜜蜂,发现自己身处囚室,便使足气力冲向一块玻璃。它的固执和倔强令人难以置信。它冲上去后掉下来,又冲上去又掉下,不停歇地顽抗到底。殊不知就在不远处,一扇门微微张开,它本来可以展翅高飞并且重见天日的。
她的双眸湛蓝,双颊如玫瑰般鲜艳欲滴,皮肤白皙得晶莹剔透,看上去就像初出闺阁的少女。她的样子有些拘谨,一副害怕的神情,在我同她寒暄问话时,她似乎觉得我给她的这种惊喜煞是有趣。她的法语非常地道,讲话时慢条斯理,重音的运用表明她初来法国不久。然而,她显得十分真诚,见我还相当年轻时,她一副惊诧的神情。我们很快便互相信任,彼此建立起丈夫和妻子的那种亲密关系。
我当然希望成为我妻子的女人贞洁无瑕,具有无懈可击的贤德名声。对此,我有些许担心。然而,令我欣慰的是当我们单独在房间里时,她只是有些娇羞害怕。我小心地询问她对自己的境况的感受。她竟天真地回答我说,她父亲告诫她从今以后要尽力做一些令丈夫心悦怡然的事情,不要忤逆他的尊严。记得说这些话时,玛丽亚·路易丝神情从容,毫不做作。记得玛丽亚·路易丝表现得放松了许多,对自己的发现十分着迷。她那种坦诚的魅力更是令我怦然心动。更妙的是,自从第一次小插曲后,我们两情相悦,当我揭开隐藏着这块处女地的面纱,征服了它,将它占为己有,并希望能有好的收获时,她以一种甜美而单纯的声音对我说:“重新开始吧!”
在圣赫勒拿岛浪涛拍岸的日日夜夜,我的记忆长河似乎永远不会干涸。我从先哲身上所获得的宽宏博大的思想,有时为了实现这些思想所进行的英勇行为,上帝曾庇佑了我的事业,但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因此一场战争总不会在一年之内结束,有时需要两年——这样的事例我在意大利经历过,意大利战场是我一生的杰作,所有最干脆漂亮的战役都是在那进行的——也许要完成上帝赋予的使命需要两次生命。我的儿子会接过他父亲的火炬,拿破仑的名字将会在历史长河中闪耀,发出耀眼的光芒……
为了这一时刻的到来,我的小雏鹰应该张开利喙,舒展羽毛,学会展翅高飞。雄鹰飞过一座座钟楼,从囚禁他的厄尔巴岛一直飞到巴黎圣院的高塔,同时,这只小雏鹰也冲出申布伦的牢笼,重新回到他真正的祖国,唯一的祖国——法兰西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