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著名经济学家、《经济日报》前总编艾丰
在我的工作室里挂着一幅对联:“春耕夏锄平常事,秋收冬藏乐丰年;人生一百二十载,符合时令节节甜。”
人的一生和这四季的特点是十分吻合的:春天大概在22岁以前,是上学阶断,要努力吸收养分;夏天大概在22岁到40岁,是你刚开始参加工作的那几年,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秋天大约在40岁以后,各方面都成熟了,开始进入收获阶断。这个时期最长,差不多可以持续到80岁左右;80岁以后,则属于冬天阶断,主要以保养为主,可以颐养天年了。
我是1957年考入人民大学新闻系的。那是第一年直接从高中招生,之前的学生都是已经工作了很多年的干部。中学时我是学校团委书记、预备党员,特别风光。但到大学时,因为混合编班,我成了班上不起眼的“小娃娃”,有了很大的落差。
在讨论我入党转正问题时,有人给我提意见,说我太骄傲、有势利眼。我一听马上跳了起来,反驳他说:对不起,我没有这个缺点,我最恨的就是这个缺点。大家看我不虚心,于是拒绝讨论就散会了。
当然,这事主要和我中学时的一件事情有关:当时班上有一个同学,1957年反右时说了一些出格的言论,于是学校党支部交给我一个任务,就是对他进行批判,并把他定性为反动学生。我在执行任务时打了折扣,只是从思想上批评了他,但没有从政治上把他定性为反动学生,因为我觉得那样做会毁了他的前途。于是,这成了我政治立场不够坚定的证据。
这事一直拖到1959年,因为当时的党支部书记不太左,对我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评价,于是在他的主持下才勉强通过转正,但预备期从一年延长为两年。
这之后,我在学校里一直比较顺,成了学生干部。当时觉得功课的压力没多大,顶多花了自己50%的精力,于是有了更多的时间去从事社会活动。我常常组织学校里的各种社团活动,比如请战斗英雄、劳动模范、作家学者来演讲、比如组织同学们参加讨论会或者去远足……1961年大学毕业时,国家刚经过三年困难时期,左的思想有些退潮,所以学校对我的评价很好。
毕业后我被分到了北京市人民广播电视台。单位很珍惜这些大学生,进行了重点培养。1963年7月,作为工作组组长,我带了四个人到农村参加“四清”工作。因为有在学校里当学生干部的经验,我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1965年,毛主席提出了培养无产阶级事业革命接班人的口号,于是我在1966年3月被提拔为理论学习组组长,成为特别年轻的处级干部,并且是北京市委直接任命、报华北局备案的。
但没想到的是,2个月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北京市委成为首当其冲的攻击对象,我成了“黑市委”任命的“修正主义接班人”。1971年,又因为一些被认为出格的言论,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到北京郊区的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那时的作息时间是这样的:早晨6点半起床,7点钟吃饭,8点钟开始干活。中饭后人家可以休息,我还得去给农场的几十只兔子打草。下午2点钟又开始接着干活,直到6点半吃饭。晚上7点开始批斗会,一直持续到直到深夜11点。批斗会大家都去睡觉了,我还得在别人的监督下接着去写交待,一直到凌晨三点才能回去睡觉……连续四个月,每天都是这样。于是我抓住任何一个机会睡觉,甚至在劳动时也能抓住镐把眯一、二分钟。
当时最大的痛苦不是肉体的折磨,还是来自精神上的折磨。你认为对的,却让你说是错的,让你违心地承认,非得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在四个现行反革命中,我是挨斗时间最长的,因为我最顽固、态度最差。我心里有一个底线,就是不能胡说、瞎说。
1971年的除夕夜,其它人都回家过年了,却唯独不让我走。大年三十晚上8点多钟,军代表来找我,说别人都交待了,都回去过年了,你也好好想想,想通了再来找我。他们认为一个人在除夕这个特殊的时刻的思想斗争是最激烈的,他们想抓住这个时机把我攻破。但我想了一刻钟就去找他,我对他说:下面这些话,我说出来估计你也不会相信,但你现在不相信,却总有一天会证明我是对的,现在暂且录以备考。我说了两句话:第一、我不是反革命;第二、那些承认自己是反革命的人,他们也不是反革命。他们听了非常不满意。第二天,也就是初一的早晨五、点钟,突然冲进来5个人,把我从床上轰了起来,又狠狠批斗了一顿。
第二年的秋天,我从农场回到单位等候处理。全体党员讨论时,只有一、二个支部委员建议给予我留党察看的处分,其它的都坚决要求开除我党籍。但那时政治形势很微妙,军代表心里也没底,于是把决议搁下来并没有执行。
军代表在1974年撤了,由工宣队和老干部代表接管。形势开始好转,台里的领导开始让我开始一些工作。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所有问题就被风吹散了。
这时我已经38岁了,面临着人生的重大转折。1978年开始恢复高考,40岁以下的就可以报名。于是我报考了社科院新闻系的研究生,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跳槽。我打听到,社科院的研究生毕业后会分到新华社和人民日报等单位。我觉得电台的平台比较小,而且繁杂的事务性工作太多,而我。我喜欢搞研究、写点东西,可能到报纸去更好。结果考试时,我考了文科第一。
读研究生的这三年,让我有时间对过去进行了总结、有机会开拓了眼界,并且做出了不少研究成果,奠定了以后事业的基础。在那几年里,我很好地完成了所有课程,并且掌握了第二门外语——英语;翻译了一本书,发行达30多万册;发表了20多万字的文章;写出了《新闻采访方法论》,这本书成为以后新闻系的教材,并且在1988年获得第一届吴玉章奖,这是社会科学领域的最高奖……
毕业后我顺利地进了人民日报社,成为一名机动记者,并且写出了一些很有影响的报道。如:1979年实习时,就写出了揭露黑龙江省王守信贪污集团的报道,提出了党风在十年文革遭到破坏这个问题,于是1983年中央开始在全国进行党风的整顿;1982年写出《现代化的觉悟》的报道,用襄樊这个先进典型,在全国叫响了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第一声;1983年写出批评报道《不完整的答案》,凸现了当时地方存在的派系问题,直接导致了当时的广西省委改组……
1985年,作为一名普通记者,我直接被授予正高级职称;1986年,人民日报社成立了经济部,任命我为该部主任;1990年时又成为编委,进入了报社的领导阶层;也在这一年,我又获得了首届范长江新闻奖,这是新闻届的最高奖项;1996年,我又调到《经济日报》任总编辑,一直干到1999年退休。
在社会活动方面,我从1992年开始发起和组织了“中国质量万里行”活动,这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退休后,我主要的精力是推广中国名牌战略……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事业有成、官能当大、财能多发,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有一个好的心态。不平的事总会发生,如果你无法改变也不用苦恼,要学会适度的阿Q精神。前不久我去黄山旅游,回来后做了一句诗:“如此黄山未入岳,何叹世事多不公?”